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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楼廊上有人接嘴道:“现在是时时刻刻都听到讨论香港。”二小姐笑道:“亚英也是这么一大早就过江来了,难道不是为了香港来的?”亚英笑嘻嘻的站在门口,取了帽子在手,向主人一点头道:“老师走了?”西门太太笑道:“这可了不得,二先生现在正式叫老德做老师了。那是不敢当的!”亚英道:“除非博士不屑于收我这么一个学生,怎么可以说不敢当!”他一面说着,一面进屋来,且不坐下,向她又点了个头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今天是来服务的。有什么事尽管交给我做。”说着,又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因道:“东西完全没有开始收拾,来得及吗?”西门太太笑道:“坐飞机就是这样讨厌,什么东西都不能带,都留下了。这不能不托林先生他的车子,将来直放广州湾的时候,请他给我带到广州湾。二先生既是有这番好意来服务,我也非常之欢迎。我把钥匙交给你,你开着箱子,把我的衣物给我开张单子,我好带到香港去。”说时,她直走到屋子里去提出一把钥匙叮当的响着,向亚英怀里一抛。亚英接着钥匙笑道:“这个任务太重大了,我知道你箱子里橱子里收着些什么东西,你们的珍珠宝贝,重要文件……”西门太太道:“那不是笑话吗?有珍珠宝贝我们还不带走,留在重庆吗?”亚英道:“我又知道哪样带走,哪样不带走呢?”西门太太道:“实不相瞒,要带走的东西前四五天我们已经收起来,归并着在两只手提箱里了。这箱子的钥匙我在身上藏着呢,明白了吗?这件开单子的事,我本打算今晚上连夜和老德合办的。”二小姐道:“开下了单子,东西都交给谁?”西门太太道:“都交给亚杰吧,他若是和朱小姐定在明春结婚,由卧室到厨房里的粗细用具全不用买。将来林先生上广州湾,随他的便,愿意给我们带什么,就带什么。”
亚英和二小姐都觉得她这话是过于慷慨,甚至于认为她这话是有点反常。两人看着相对一笑。亚英对着书架子上看了看,见上下三格西装书线装书,约莫也有三四百本,便问这书怎么办呢?西门太太笑道:“老德无条件的送给他一个朋友了。我们走了,让他连书架子搬了去。”亚英对屋子周嗣看了一遍,笑道:“实在的说,假如我的生活得到解决,我就在这里住了下去,也未尝不好。战时大后方,找这么一个地方落脚,也是不容易的。”西门太太一听这话,就先有三分不愿意,便道:“你这是违心之论,你的生活有什么不能解决?你一个人吃饱了,就是一家人吃饱了。你既喜欢这屋子,我立刻就全盘相让。”
亚英知道这句无心的话,又触动了她的怒,便笑道:“话虽如此,可是这抗战是慢性肺病,知道哪一天结束?只管在这里住着,哪一天是出头之日,能走的话自然是走的好。譬如一只鸟,它愿意住在大树林子里,自己慢慢的去寻觅食物,决不愿意关在金镶玉嵌的笼子里,坐享那一份食粮。”西门太太笑着叹了一口气道:“什么话,都是你一个人包办的说了。”二小姐笑道:“老二,你还是和师母少抬杠吧。将来在香港遇到了黄青萍,还得多多的请你师母帮忙呢。”亚英道:“难道说你就不帮忙吗?”二小姐笑道:“我怎能不帮忙,我都和你们想好了,我在香港的那一所房子,虽然比不了重庆温公馆那样宽大,可是有许多舶来品的建备,重庆也是找不到的,我那里楼上开着窗户,可以看到屋子外半亩地的花园,可说终年不脱青色。那走廊下设有两把细藤长椅,把黄青萍找了来,让她和你在那里作个三天三夜的谈判,必须让她和你把问题解决。也许她喜欢我那地方,就让她在我那里住下去吧。我能负责一切招待,以六十分以上为标准。”她把话说到这里,仿佛自己就神游香港故居了。坐在沙发上两手十指交叉着抱着左大腿,微昂了头,也微闭了眼睛,脸上不断的发出微笑来。亚英心想这位太太,也是这样眷恋香港的,自己也就笑笑不说话。西门太太却笑道:“你看,这也就谈到你心眼里去了吧?只要一说到姓黄的小姐,你就心痒难挠。”二小姐这才把回味香港的梦醒了过来,笑道:“实在的说,黄青萍是太美了,不是,太媚了。假如我是个男子,我也不能不追求她。”说着,大家都笑了。
大家在欢笑中计议,饭后,亚英是照着师母的吩咐在家里和她登记衣物,二小姐陪了西门太太过江去领取外汇。亚英原以为登记这件事简单,没有考虑的承受下来,殊不料一人将检箱子,清理衣物,开单子三件事双手包办,却是相当的累人。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博士在门外就叫着“偏劳偏劳”,走进屋子来时,两手抱着帽子,手杖连涟的拱了几下。亚英正对了桌子面前一只敞开来的箱子,这就摇摇头站起来道:“老师,这差事我真有点吃不消!”西门德笑道:“这事自然琐碎,可是你也可以想到,我们依赖之深和信任之诚了。现在我的事已经大致办妥,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亚英笑道:“仰仗老师的携带,朋友们都一致的信任,得着李仙松的担保,那位胡经理已经交给我三张香港的支票,而且这位李先生本人也交了我一批款子,事情办得相当顺手。要不然,我也不会安心在这里当帐房先生了。”
两人谈得高兴,他家里的老佣人刘嫂却呆呆的站在门外听。亚英一回头看到她,笑问道:“你们主人要走了,你有点舍不得吧?”刘嫂道。“现在你们好了,不逃警报了。”亚英笑道:“你的意思,觉得在重庆除了逃警报,就没有什么苦处吗?”刘嫂道:“下江有没有重庆好耍?”西门德笑向亚英道:“我们这位管家,和我们太太最说得来的一点,就是什么地方好耍,什么时候好耍。”亚英笑道:“刘嫂,你和我们一路到下江去吧。我保险比重庆好耍。”刘嫂道:“我们帮人的,也赶不到飞机。”西门德听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亚英道:“老师和师母一样,遇事都高兴。”西门德他道:“我想起了北平一句俗话:‘老婆儿坐飞机,抖起来了。’如今这时代,似乎已进行到这一阶段。不过我们这个家还达不到这地步罢了。你看我们刘嫂大有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意思。其实就让她搭坐到广州湾的货车,由海道到香港,倒也未尝不可。”亚英道:“我倒向来不知道她的家世。她的老板出征去了吗?”刘嫂道:“破脑壳的保长,为了和我们借三担谷子,没有借到,半夜里跳进屋来,一索子把他捆起走了,硬说他中了签。啥子叫签吗,不用说抽签,看都没有看见过这个签,也不晓得朗格中的。拉去之后,在啥子昌哟,来过一封信,两年多了,没得消息。晓得有没有人罗!算了,我也不想了。――先生,饭好了,要不要消夜?”她随说着,随就把问题抛开。看那样子,倒并不怎样介意似的。
亚英低声道:“我倒有点替她黯然。”西门德摇摇头笑道:“你替她黯然作什么?我太太除了给她大批的钱而外,还有木器家具,锅盆碗盏铺盖行李,给了她个全,她可以去组织小家庭了。”亚英道:“那么,是她另有良图了。”西门德道:“这是抗战中不平事件之一罢了。所以我们男子,对于女子过于忠实,也是不好的。”亚英笑道:“你能相信我,不会专为了找黄青萍到香港去吧?而且不见得她就在香港。”西门德笑道:“中国人总还要靠中国人吃饭。纵然她暂时跑出国境去,也不会离开飞机能到重庆,轮船能到上海的范围。为什么呢?这两处是她这种人最有办法的所在。她是功利社会上的一种典型,那么,她不在香港在哪里?你觉得我的话不对吗?”亚英笑道:“老师的话太对了。倘若她竟是我们所料想的,那她的前途是太黑暗了。这个人似乎也就值不得怎样的去怜惜她。我有点废然思返了。”说着,微微的摇了两摇头。西门德笑道:“你不是说着你并非为她到香港去吗?”亚英笑道:“香港我自然是要去的。”西门德笑道:“好了,有这句话就够了。你不要下转语。假如我太太在当面,一下转语,她又不高兴了。”亚英听了想说句什么,可是他微微的笑了一笑,把话又忍回去了。
西门德自知道他是要说着什么,就打着岔道:“过江去吃晚饭吧。大家把要走前的杂事处决一下,明天和朋友辞辞行,下午就可以预备走。现在的飞机是没有一定的时间的,我们是要在重庆等着的。”亚英匆匆的将博士的衣箱收拾了,就和他一路过江。不过博士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有点荡漾,虽然辞行这种俗套是不必要的,可是这次走得很勉强,家庭并没有完全同意,乘星期一的班机走,也并没有告诉家庭,那似乎也不妥。当然是要下乡去见父母一面,时间确又来不及。今天夜深了,明天还得向李狗子、胡天民两处分别商洽一次,后日至多有半天工夫,空出来,那也就什么事不能办。他这样的打着主意,过江以后就打算给亚杰一个电话,让他代向家里去报告一声。可是他们到了约会的饭馆里,温五爷派了一个人在等候,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改在温公馆晚饭。亚英原不想去,西门德一定拉着,只好同行到了温公馆。老远就看到电灯通明的窗户里,有着西门太太的笑声。温五爷也就接了出来,笑嘻嘻的一一握着手,博士一介绍亚英,他就赞了一声:“果然是一位英俊人物!”亚英颇觉有点言中带刺,无法用什么话来谦逊,只是笑笑。
到了客厅,见宏业夫妇,西门太太,二奶奶,全在座。西门太太很高兴的向他笑道:“我们走得热闹得很,所有在座的人都坐了这架飞机走,这实在是难得的事。”西门德倒有些茫然,看看林氏夫妇,脸上带了几分笑容,彼此,相望着,看那情形倒像是真的,宏业起身让他同坐了,因笑道:“这完全是五爷的力量。事情有这样凑巧,定了这架飞机走的人,有三个人退票。改为下班飞机走。这三个座位,就让给我们了。二奶奶觉得这件事十分合意,高兴之余,特意在家里请客。”温五爷笑道:“不能算是她请客,应该算是我饯行吧。另外呢,我有点小事相求。”他坐在西门德和亚英斜对面,很快的将眼光对两人扫射了一下。亚英心里立刻就跳动了一下。心想他不要当面提到黄青萍吧。温五爷笑道:“也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就是我太太到了香港,容易忘了重庆,假如一个月内我不能去的话,希望各位催她早点回来。”西门太太笑道:“一个月的限期太短了,我希望留着二奶奶过了轰炸季再回来。五爷若是离不开太太的话,那就应该自向香港去伴驾。你要知道,太太在香港看报,看到重庆天天有空袭的时候,她也是很不放心的。”温五爷笑道:“在重庆的人,难道就不挂念香港的人吗?”西门太太笑道:“五爷就是这样爱替别人发愁,为什么我们家在重庆的人,这样放不下心去!万一有点风声,几个钟点的航程,不会坐了飞机走吗?五爷若是为了怕香港有事,不敢去陪太太,那就……那就……”她说到这里,不肯下结语,嘻嘻的笑了一笑。
二奶奶手上端了一只茶杯,脸上带着微笑,只是喝茶。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呢袍子,周围滚着大红缎子沿边,头发长长的,黑黑的,挽了个如意髻,耳边微微的两个薄蝉翼,斜插了一枝水红梅花,脸上薄施着脂粉,极端的带着徐娘美。亚英这就联带的想着,这样漂亮的太太,温五爷放着她单独的到香港去,这有点不近情理。二奶奶也就这样坦然的走着,这也未免太任性一点。可是看看二奶奶的态度毫无顾忌,架起一只右腿在左腿上,将一只平底白缎子绣花便鞋,轻轻几的颠动着。温五爷看看二奶奶就笑道:“不必是我,我看天下的男子全是一样吧?谁肯和太太分开来住着,人生自然是太太至上,可是没有事业,就无法养得起太太,事业把我捆住在重庆,我也就没有法子不住下去。”二奶奶放下杯子站了起来笑道:“虽然舆论在制裁着你,可是我并没有说你什么。你是为了事业要留在重庆,我也不是为了好玩去香港。”温五爷点了点头笑道:“对对对,大家都饿了,去吃饭吧。”于是大家鱼贯的走入餐厅。西门太太特别高兴,和满桌的人闹酒。这顿饭吃下来,又熬了一壶普洱茶,品茗闲谈,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方才散席。
亚英原来想今晚上去找老三谈话,带了三分酒意,就不能再去了。他回李家一宿好睡,次晨九点钟去会着亚杰,把自己的意思对他说了。亚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这样快,这几天美日谈判的形势很紧张,我倒主张你看两天风色。”亚荚一摆头道:“到了现在,根本无考量之余地了,就是香港大炮在响,我也要去。”亚杰道:“你告诉了大哥没有?”亚英笑道:“他那种脾气,比父亲还要固执一些,以不告诉他为妙,可以省了许多口舌。我想临行的时候,和他通一个电话吧。”
亚杰望了二哥,叹着一日无声的气,看看表已十点多钟,也不能和他多辩,立刻奔上汽车站。到了乡下已是下午三点钟。他知道老太爷照例是坐茶馆下棋的,且不回家,先走向茶馆来。区老太爷躺在布睡椅上,架上老花眼镜,正捧了一本英文杂志在看。他一回头看到亚杰,问道:“你今天怎么有工夫回来?我听说,这些时候有汽车的人,正在抢运东西。”亚杰道:“这种情形差不多过去了。原来大家猜着怕是太平洋会发生战事,向里面抢运货物,现在大家麻木下来了,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老太爷将眼镜取下,揣入衣袋里,却把这本杂志伸到他面前道:“这就是香港来的一本美国杂志,人家都说,日本人已把炸药的引线拿在手上了。那就是说日本人爱什么时候把战争爆发,就是什么时候爆发。”亚杰接过杂志来一看,因道:“这是上个月的杂志呢。”老太爷道:“坐下来喝碗茶吧,为什么这样匆忙,临时起意下乡的吗?”
亚杰听听父亲的口气,正是和亚英的趣味相反,觉得这消息还是慢慢说出来的好,幺师泡了一碗茶送在茶几上,他端起来喝了一日道:“各人的观察不同,有些人认为日本人外强中干,他不敢和英美真打起来的,所以有些人愿意到香港上海去的,还是继续的去。”老先生淡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有,苍蝇还不是照常到刀口上去舔血吃吗?”亚杰心想这话音严重得很,在茶馆里把父亲说僵了不大好,于是默然的坐了一会才道:“爸爸,我们回去谈吧,有几句话回去和母亲一同商量。”说时,他脸上带了一点微微的笑意。老先生道:“哦,这两天你看到朱小姐吗?这孩子大体说得过去。”亚杰道:“看到的,但并没有说什么。”老太爷微笑道:“我和你回去再说,家庭就是这样一个半新不旧的家庭。”亚杰听父亲这话,一直是误会着,也不好立刻给予他一个更正。
老太爷会了茶帐,起身向家里走。亚杰跟在后面经过平原上一条人行路的时候,父子说着闲话,老先生问道:“你二哥到香港去的那个计划,已经取消了吗?”亚杰道:“我正为此事而来。”老先生道:“怎么样,他不肯接受劝告?”亚杰道:“他们男女一行六个人,定好了明天的飞机走。”老太爷突然的回转身来,站着望了他道:“什么!他们明天就要走了?亚英怕回来我会拦着,他所以让你回来代为通知。”亚杰道:“那倒不是,他这两天忙着在各处凑齐款子,分不开身来。”老先生道:“现在几点钟了?大概进城的班车没有了吧?”亚杰道:“爸爸要和亚英谈谈的话,明天一早进城也来得及,到香港的飞机,照例是晚上起飞的。”老先生叹了口气,并不再说什么。缓缓的走回家去。
到了家里,亚杰一谈这事,全家人都不赞成,觉得这样走实在是太突然。亚杰虽不同意亚英的举动,可是这已不能挽回的,说多了也是徒然,因此只是默然。次日早起,同着亚男和老太爷一路进城,预备和亚英面谈,可是碰巧了这天公路局贴出布告来,今天因酒精没有运到,暂不售票,等酒精运到再临时决定。于是三人商量一遍,只好赶上前面大站,坐马车走。殊不知马车也为了没有汽车,拥挤的了不得。等了两小时之久还挨不到他们。于是又改了走一截路,坐一截路的人力车,耽误再耽误,到了重庆市区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亚杰陪着父亲先在小茶馆里休息休息,却让亚男到温公馆里去打听,看走的人是否在那里齐集。不到半小时亚男匆匆的来了,她首先道:“我们径直到飞机场去吧。他们已经走了。我们早到十分钟就看见了他们,他们原是在温公馆齐集的。”老太爷道:“飞机不是晚上起飞的吗?”亚杰道:“到香港的飞机要经过一大截沦陷区,航空公司看情形,随时有变化的。”老先生只说了一声“走吧”,就由茶座上站起身来,大家奔向珊瑚坝飞机场。连坐车带走路到了飞机场时,又是一小时以后了。大家先到那席篷候机室,却是空洞洞的没有人。一个茶房由旁边迎了出来道:“飞机快要起飞了,客人都上了飞机了。”老先生向亚杰苦笑道:“你看,到哪里都赶不上。”亚杰道:“大概起飞还有一下,你不看送客的人都还在飞机旁边环绕着。”他说着,就是首先一个向飞机跑道上走去,大家自也不能停住。那一架民航机,这时正打开了舱门,在一旁架着梯子,送客的人都围了飞机站着。区老太爷走向前时,亚雄由人丛中走了出来道:“爸爸还由乡下赶了来,他们部已上飞机了。我和亚英也只说了几句话。”
西门德这时由机舱门里伸出半截身子来点着头,第二个窗户里露着亚英的面孔,他正是一起身作个敬礼的样子,看他那面色似乎有点感动,分明是感到老父亲自己由乡下来送别,实在是老人家的慈爱可感,脸上就透出了几分尴尬的情形。可是区老先生只一转眼,见飞机舱门已经合上了,围着飞机的送客者纷纷向后退走。老先生和他三个儿女,也只好向后退。飞机前的螺旋桨向大家开始摇着手,好像是说“别了别了”。本来由重庆去香港算不得什么离别,只是这次老先生对于第二个儿子的走,有一百个勉强在内,偏是老远的赶来飞机场,又没有说到半句话,实在是心里留下了个大疙瘩,眼望着飞机在螺旋桨的响声里,向前奔跑,离地飞上了空中,全场送客的人都昂起头来向空中看。
亚男却牵了牵老先生的衣襟,低声道:“温先生和你打招呼呢。”老先生一回头见个穿灰鼠皮袍的人,揭起了头上的呢帽,料着这是鼎鼎大名的温五爷了。便迎向前拱拱手道:“一向久仰,孩子们又常在府上打搅,只是无缘拜会。”温五爷笑道:“我曾屡次托二小姐向老先生致意的。老先生的清高品格,我是敬仰的,不是都来送人,还不知道何日会面。令郎都是干才。”老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道:“他们这些作风,也全非兄弟的本意。”温五爷笑道:“香港也无所谓,你老先生可以放心。”
机场上自也不便多说什么,大家微微一笑,再抬头看那飞机时,已经飞向很远的长空上成了个小黑点了。温五爷笑道:“该回去了,我坡上有车子,老先生到哪里?兄弟可以恭送一程。”区老太爷到了这个时候,倒有点怅怅不知所之,便笑着道。“我上坡就到了,改天再来奉看。”五爷自也不勉强,上了坡各自分手。亚男问道:“爸爸说上坡就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老太爷笑道:“这是我顺口推托之辞罢了,实在的,我还不知道今天在哪里落脚,干脆我爷儿俩去住旅馆,我也不打算去打揽哪一个。我在城里打算住两三天,看看许多好久没有见面的朋友。”亚雄兄弟们都知道父亲有一种不可言宣的情绪,留着他在城里玩几天,让他心里舒适一下也好。亚杰是跑五金生意的人,这些消费的地方绝对有办法,于是在高等旅馆里,找好两间房间,大房间安顿父亲,小房间安顿妹妹。晚上留亚雄在一处吃了一顿小馆子,又看了一场话剧。
老太爷在城里混了两天要下乡了,带着亚男在街上闲溜,打算买点应用东西。才出旅馆大门,忽然看到背朝旅舍两个报童,夹了一小卷报纸在胁下,手里高举一张,口里狂喊着:“号外,号外!美国英国和日本宣战!”街上的人,成群的跟着那报童叫买号外。
亚男奔了过去,买了一张,忙着看。老太爷迎着她问道“什么消息?”亚男道:“日本四面八方都在动手,一边在偷袭珍珠港,一面在进攻新加坡。”老太爷道:“香港怎么样?我看我看。”说着,在她手上,把号外扯了过来。可是等着号外拿到手上的时候,他才想起没有带眼镜,便把号外依然交到她手上道:“你念给我听吧,香港怎么样?”亚男道:“这上面的消息,说得很简单,只是说日本飞机已在香港开始轰炸了。我们分途去打听消息吧。我到温公馆去看看,五爷有一位太太在香港,他总不能不想点法子。只是博士夫妇,恐怕要沦陷在香港了。”老太爷听到这里,突然重声道:“西门太太,真祸水也!”亚男看到父亲有生气的样子,笑道:“这回大家上香港,还是我家二姐和温家二奶奶的罪过。她们总是说香港好,把这位神经病勾引动了。”区老太爷道:“这一班只讲享解放权利,而不尽解放义务的女人,反正都是祸水,发牢骚也是无用,我赞成你到温家去打听打听。”
亚男走了,老太爷也不想再回屋子里去休息,就分头去看朋友。当然大家见面都是谈到日本和英美开火这件事。谈起香港上海,都说活该,我们在后方这样受苦,在香港上海的人还过着快活日子,不到后方来,这次应该让他们受一点罪了。这样老太爷倒不好逢人告诉苦衷,晚间回到旅馆,亚雄、亚杰、亚男同开着一个家庭谈话会,都认为亚英为人很机警,应该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安全。亚男的报告却相当乐观,据温五爷表示,二奶奶在香港人地很熟,航空公司也有熟人,也许可以挤上飞机飞了出来。他估计着今晚上可以得一个电报。
次日早上,区老太爷就到温公馆去探访温五爷,那时不过八点半钟,他竟是在书房里看报了。可见他是老早就起来了的,也许一宿都没睡。他听说区老先生来访,迎到院子里来,抢上前两步握着他的手道:“欢迎,欢迎!”老太爷道:“我来得太早了,不打搅五爷吗?”温五爷将客引到客厅里,笑道:“实不相瞒,彼此都有同感。老先生你当然知道我所谓有同感的是哪一件事了。”说着,主客相对各苦笑了一下。老太爷道:“论说呢,这事也并非意外。”温五爷将雪茄在烟灰碟上轻轻敲着灰道:“这算什么意外,简直是在意中。不过我这位太太个性甚强,她既要走,我也没有法子。”老太爷道:“现在渝港电讯还通吗?”他沉吟着道;“电讯虽说是通,可是我并没有收到一个字的电报。至于发出去的呢,是否定到也就不得而知了。我想她或者会自行设法坐了飞机回来。据我所知,我们内地有飞机去抢运人出来。她当然不够被抢运的资格,可是中国一切,都是人事问题,她也许和被抢运的人熟识,联带的被抢运了出来。今天我四处打着朋友的电话,去探听飞机到重庆的消息。只要飞机有确实消息,我就到飞机场上去等着,接不着自己的人,香港来的人总是接得着的。在这些人口里我看可以得着一些准确的情形。”老太爷道:“那很好,我就敬候着五爷的消息吧。不过五爷是公忙的人,我在什么地方打听为宜呢?”五爷笑道:“什么地方都可以,家里,银行里,公司里,你随便向哪处打电话都可以。”他说着话时,把雪茄烟深深的吸了两口,似乎又已引起他满腹的愁绪。老太爷自己也是坐立不安,既向五爷问不着什么消息,也不愿多坐,告别了温五爷,复回到旅馆里来。
亚男老远的就迎接着,抢了问道:“爸爸,消息怎么样?香港打得不算厉害吗?”老太爷也没作声,坐到椅子上摇了两摇头,吟着两句诗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悠悠者,我心也。”亚男道:“我知道爸爸是放心不下的,妈在乡下得着这消息,更会急得了不得。我想我先回去吧。”老太爷拿出衣袋里的雪茄和火柴,擦了火默然的吸着烟,又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子。最后坐下来叹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随他去。我们明天下午回乡。温五爷既约着和我通消息,我应当在明早上给他一个电话。”
父女二人默然相对的坐了半小时,亚杰却匆匆的走了进来,脸上红红的出着汗,他胁下夹着一个大皮包,里面是盛着包鼓鼓的。老太爷问道:“看你这样子,你又是在外面忙着和老板作生意吧。”亚杰放下皮包两手掌搓了两搓,似乎有点踌躇的样子,然后带了笑容道:“我给爸爸一个报告,爸爸一定不赞成的,可是我又不能不说。我们那经理十分的敏感,他说太平洋战事一起,五金西药的来源要完全仰赖缅甸了。在这种情形下,仰光的东西一定要涨价,我打算立刻动身到仰光去抢运一些东西进来。”老太爷淡笑一声。亚杰道:“他走的还是真急,打算明天和我一路走,到仰光去总还是平安的一条路,爸爸可以放心。”老太爷且不答复这话,反向他问道:“大概你们贵经理有这种意思,你们第一天把货办好了。第二天开车回国,第三天日本人就向仰光进攻,然后你们这一车货,是断绝路线前的最后一车,这货运到中国大后方来,就利市十倍了。”亚杰靠了屋子正中桌子站着,两手插在西服裤袋里默然的站着,将他的皮鞋尖不住的打着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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