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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可怜你娘千辛万苦才把你拉扯到这么大,现今你爬到高处了,却是反过嫌弃起她来了,真是不值啊,唉。”
“阿意,你可知这世上之事,并不是你咬死不认,闭着眼睛掩耳盗铃,它便不存在的了。”骆清婉用最是温柔不过的语调,缓缓吐出对于钟意来说最是恶毒不过的一些话,“你欺上瞒下,弄虚作假,改换身份混入侯府,掩下自己的污泥出身一步步往上爬,及至如今,得嫁高门为妇……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想自己生下来的女儿竟是个这般虚假、满口谎言之人。”
“阿意,你也不要怪我,我实是一片慈母之心,你如今所谓的‘福气‘,不过都是海市蜃影、空中楼阁,经不起旁人半点推敲,我实在是不忍心见你越走越偏、越走越错,今日才狠了狠心,当着大家的面与你把话说清楚。”
跟在钟意身后服侍的乍雨听了却是大怒,猛的一下从钟意身后探出头来,一把推开朝着钟意的方向越走越近的骆清婉,恨声道:“你说你是我家姑娘的母亲,你便是了么?我们家姑娘可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呢!”
“再说了,这天下又怎么会有你这样做母亲的人!你又怎可能生得出我们家姑娘这般人物,你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乍雨说罢,又急急地转回头来对着钟意的方向,焦灼道,“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但凡只要说上一句,这妇人的谎话便全都不攻而破了!”
“真是不想这世上竟有人如此下作,找人过来做这种腌臜事来泼脏水。”林照也紧紧握住钟意的手,深深地凝望着她的双眼,隐晦地暗示钟意道,“你若不认识她,便直说不认识即可,这也没什么好怕的。”
骆清婉听得摇头失笑。
钟意顿了一顿,轻轻拂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乍雨,又侧过脸冲着林照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前行两步,对着骆清婉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是带着一抹怡然的笑意的,缓缓道:“我自然是认识母亲的。只是我竟不知……母亲从何时起,已恨我若此。”
骆清婉被钟意平静中带着漠然的眼神微微刺了一下,眼神不自然地闪避了些许,紧接着,心中又是一梗。
骆清婉告诫自己道:你做的没错,就该如此,对傅袅的女儿心软,便是对自己的孩子严苛……说到底,钟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抢了洢儿的夫君去,若不是她先做了初一,自己也不会去做那十五。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她贪得无厌,自己才必得在今日给她一个教训。
如此这般想着,骆清婉的脸上便又重新扬起了一抹略带寒意的微笑,对着钟意意味深长地回道:“阿意,这也都是你逼我的。”
一旁的燕平王妃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脸色难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寒着脸道:“好了,我看今日这宴也太过热闹了些吧!恕我年老体乏,看不下去了,就先告辞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面带愠色地望了杨氏母女一眼,然后强忍着怒气缓缓道:“我看诸位也都还瞧得尽兴,那我便不在此扫兴了,先走一步了!”
永宁伯夫人见燕平王妃发怒,赶忙起身打圆场道:“哎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这些人也就不要凑热闹了,正好我看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就到此散了吧。”
剩下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心知承恩侯府的热闹好看,燕平王府的热闹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瞧的。若是为了这一时的兴致平白得罪了燕平王妃去,却也是不值得。于是便都纷纷起身出言告辞,永安侯府的宴也就这么散了。
钟意便也就跟着承恩侯夫人上了回府的马车,全程神色平静,面色坦然,叫人瞧不出丝毫的端倪来。
只是这抹平静让林氏瞧着瞧着,心中反而泛起了一抹讶异与畏惧来,在回程的马车上便忍不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主动向钟意诉苦道:“阿意你母亲的事,我实是不知道,我这边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
“我真是不成想,她竟然会这样不声不响地便跟着杨家人离开晋阳、到了洛阳来,还出现在永宁伯夫人的宴上。我也真是没想到,事情怎么就闹到了如此地步……”
钟意听罢也只是微微一笑,只平静地反问了林氏一句:“夫人此前,真的是一点的消息都没有收到么?”
林氏被钟意锐利中带着丝丝玩味的眼神刺得心中微微一痛,有些心虚地避开了眼,顿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被钟意这样一个小辈如此压制很是不妥,于是脸色难看地反问钟意道:“你母亲铁了心要做出这等事来,又不是我提前多久知道便能左右得了的。”
“这还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尚且胳膊肘往外拐地帮着外人来对付你……我这做舅母的,自问这两年对你已是仁尽义至,你若还能为此事对我怀恨在心,我却也是与你无甚么好说了。”
林氏心里自然是有些虚的,杨家人的动静还真的没有到能完全瞒天过海的地步,燕平王府能提前收到消息,承恩侯府自然也可,只是林氏当时也是茫然,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来应对,骆清婉今日便已出现在了永宁伯府上,且还当众抖落出这么一堆事来。
但是说白了,骆琲如今得见天颜,颇获圣恩,能奉命代君巡视江南,承恩侯府与往昔早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若是钟意最后真的能嫁入燕平王府,林氏自然是心满意足的,但若当真强求不得,林氏也未必愿意再去为了钟意而多做什么。
说到底,林氏心里还是隐隐觉得,钟氏此女瞧着乖巧顺从,但实则心里主意大的很,怕是个养不家的。
故而虽无心害她,却也更无意多帮她什么。
钟意自然听出了林氏的话外之意,听罢也只是微微摇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的脸上还是一样的淡然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悲愤怨怼来,或者说,从头到尾,除了骆清婉刚刚出现的那一刹那,钟意回过神来后,脸上都再没有浮现出过多的难堪与惶然。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清楚,此时自己脸上的不堪之色再多一分,害她的人心中的得意之情便更深一层,看热闹人的兴奋之意也不会为此而减弱半分……而钟意,已经不想为旁人徒增笑料了。
钟意甚至是十分平静坦然地回了自己屋子,坐到梳妆台前,卸下钗环,然后才放纵自己,缓缓地叹出了一口气来。
说来好笑,事到如今,钟意心中的悲愤难过反而却并不太多,更没有多深刻,最让她难堪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此后她脑子里便一直是呆呆木木的,现在只能甚至能抽离出自己,置身事外的想道:如此这般一来,燕平王府的婚事也算是要被彻底了断了……不过想到这里,钟意心里倒也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感。
那就这样吧,钟意坐在梳妆台前,无力地趴下了身子,枕着手臂不喜亦不悲地想着:或许这就是命吧,再来一回,自己这辈子也不过如此……只要自己的日子能过得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就会被母亲当即毫不留情地拉扯了下来。
她是真的恨我,钟意闭了闭眼,两行清泪就这么顺着臂弯流了下来。
有骆氏这么一个母亲,或许她一辈子都不配得到幸福,钟意如此想着,然后又忍不住在心里苦涩不解地疑惑道:只是既然如此,当初骆氏又究竟是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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