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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河恨恨地低下头,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摸索一阵,拿出十块钱,对我说:“记着早点还我。”
见我的手不向回缩,王一河别过头,目光已经有些幽怨了,“你什么时候能还?”十块钱放进我手里。
我把钱放进口袋,戴上耳机,去听自己的音乐,看着王一河的眼睛。这时,他的眼神总不敢和我的相碰,即使偶尔一触,也要马上离开。等到他别扭地把肘子吃完,躺在床上吐烟圈时,我会笑着把钱扔给他,说:“还给你了,记着啊!”
王一河也“嘿嘿”地笑了起来,脸色也不再苍白,恢复了原来的红润。
这种游戏只玩过两次,因为第三次就不灵了。我至今记得,不知道王一河是否忘了,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他很可笑,但当时却对他的小气备感可恶。直到有一天,一位同学向我借生活费时,我习惯性地“没有”溜出了口,看着他垂头丧气地离去时,我忽地一捂嘴巴,我怎么也变成这样了,这个是不是叫做成长呢?
真是奇怪。
说起成长,王一河确实比我们要大,是我从履历表上看来的,照片上的他只穿了件汗衫,模样不好,一副愁眉苦脸相。尤其是他买了西服穿上之后,更显得前低后高,犹如锅盖。我笑得前仰后合,告诉他效果已不是不甚理想,而是甚不理想的时候,王一河挺起了胸脯:“我要出去工作了。”
那神情仿佛有人告诉阿基米德,地球外有一个支点似的。但那以后,王一河确实工作去了,而且那身衣服,再也没换过,非但不换,而且不洗。有时到晚上十一二点,看他穿着肮脏的衣服回来坐在床上发愣,会对他说:“一河,还不睡?关灯睡吧!”
王一河(2)
王一河说:“今天画施工图,不睡了,明天客户要。”
半夜里被程尚的磨牙声惊醒,我抬头看见王一河点在画板上的闪烁的小蜡烛,心头会一惊。那时我想,雾里看花花最美这句话一点不假。我曾经艳羡过那些带着手机四处乱跑的人,但我现在却打死也不愿成为王一河现在这个样子了。
可是王一河终于坚持下来了,似乎还干得有声有色,因为他常吃肘子了。而且社交圈也似乎变广,因为有别的学校的人来找他要钱。当时王一河不在宿舍,我就让那人坐在床上等一会儿,然后继续弹我的吉他。那个人等了一会儿,搭讪对我说:“王一河在你们宿舍怎么样?”
我愣了一愣,快嘴秦雁行说:“王一河呀!唉!他这个人不在床上就在床下,就给人这种感觉。”
我笑了起来。后来,送走了那个人,我笑声越来越大,“不在床上就在床下”,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在床上就在床下的,但王一河就是给人这种感觉,似乎他一上了床,那床就会变成百慕大一样,瞬间他就无声无息,只有隐隐的鼾声证明那里确实存在着一个人。一下床,他就会左右蹿个不停。我大笑了起来,后来,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再后来,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会不会变得和他一样呢?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床,上面的吉他静悄悄的,用手划去,如水般的声音顿时弥漫了整个宿舍。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百无聊赖,我终日在默默和沉思中度过。看着窗外的草地青黄交替,听着系办的老师苦口婆心地谈着大搞卫生的好处,端着饭盆守归守矩地去排队打饭,按时上课时,我感到了寂寞,觉察了寂寞在心中的生长,感到了自己的心正在不断地向下坠去,我却无能为力。终于,我感到了忍无可忍,知道了生命的老化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心灵,一段很老的话,却很真实。我当时把它记住只是因为高考,而如今,我却真正感到了它的含义。其实,不去尝一尝那些味道,你永远不会了解它,我该出去走走了吧!
程尚(1)
第一个在我们宿舍大声喧哗的人,就是臧富海了。
我们刚开始来的时候,大家只是客气的冷漠,即使见了面也就远远地打个招呼过去了。晚上同睡一个房间,八个人也是冷淡,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将要在此相互挤拥地住上四年。
一天晚上,臧富海轻声叫了叫我。我摘掉了耳机,听见他说:“明天咱们就要上课了。”明显的一句废话。但是我说:“是的。”
“明天你想不想上课?”
是啊,明天我想不想上课呢,我觉得我不想。从上小学起,老师就教我们立志去好大学读书;高考结束的那几个月中,心烦意乱,巴不得早一点能到学校报到;等真的报了到,拿着自己的铺盖卷儿向宿舍走的时候,心里又是莫名其妙的一种惆怅,短短的几十步路,每一步都迈得让人心惊胆战,总是怨恨为什么不多放几天假。那时我才明白,我希望的是上大学,而不是“去读书”。我对新事物总是有着一种恐惧感的,可是为什么呢?我这么年轻,按说正该是一个敢打敢拼的年龄,怎么会这样呢?
“张舒涵!?”
臧富海又在轻声叫我了。我把蚊帐掖了掖,告诉他说:“别管你想不想上,还不是一样得去上。”
臧富海哼了一声,说:“你在家里是独生子吗?”
我说:“不是,我还有一个姐姐。”
黑暗中我感觉到他笑了一笑,翻了一个身,说:“看都看得出来。”
我默默无语,可能我的行为举止和这张脸显得娃娃气了吧。但你又怎么像大人了!我心中愤愤不平,带上了我的耳机,整个宿舍里顿时鸦雀无声,仿佛只有我一个人一般。借着墙外照进的灯光,凝视着上面床板的花纹,看着不知何时滴上的一滴水在上面荡开的波纹,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
一个月后,我们大家都已经相互熟悉,睡在我上铺的衣冠整洁的小伙子叫做程尚,是江西省的,但是他和班上的几个江西女孩都不熟悉,几乎话也没说过几句。忙了一天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问他为什么不说话,程尚哼了半天,才说:“你们不了解情况,我们那地方,隔一条河说的话都不一样,根本就谈不上老乡。”
大家都不相信,说他是死封建,上了大学还是这样,那么中学就可想而知了。只有我说:“程尚这话有道理,离得近不往来,那还不是和离得远一样?说得上是什么老乡?当年乾隆皇帝游览你们那块儿时,就说过了:‘穷乡僻壤,泼妇刁民’。”
程尚在我的上铺恨恨地跺了两脚。我马上感到了烟雾迷茫如处仙境,恍惚中我看到一双脚从我的上铺伸下来。我大喝一声:“住脚!”
程尚愕然,脚悬在半空,说道:“干吗?!”
我不答话,猛地从下床的小梯子上抽下我的毛巾。这鬼学校纯粹捉弄人,把这个梯子放在枕头那一边,偏偏让人看着又是个绝好的放毛巾的所在。刚来的时候,我喜欢把毛巾放在小梯子上,睡觉起来的时候总有一种温馨的回家的感觉。我的床靠近窗口,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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