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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松收拾行装,连夜出城。松于马上暗思:“本欲献西川与曹操,不料其如此慢人!然,我于刘璋面前,当众夸下海口,今若空回,必被耻笑。闻,刘豫州仁义远播,不如取路荆州,一探究竟。”于是,引仆从投荆州而来。
是日,至郢州界口,忽见百骑迎面而来,为首一将,轻身便装,英风飒爽,勒缰问曰:“来者莫非张别驾乎?”张松拱手:“然也。”来将下马施礼曰:“赵云等候多时矣。”松亦下马谢曰:“莫非常山赵子龙乎?”云曰:“正是在下。别驾远涉辛苦,云奉主公之命,特来进奉佳酿。”张松暗思:“人言刘玄德宽仁爱士,果然不虚。”遂与赵云饮了数杯,上马同行。马近江陵,天色已晚,径往驿站安歇,见门外百余人敲锣打鼓,夹道相迎。一将紫面长髯,马前施礼曰:“奉兄长之命,为别驾接风洗尘,关某已洒扫庭院,只待光临。”张松大喜下马,与云长、子龙同入驿舍。酒宴摆上,三人饮至更深方罢。
次日早膳毕,上马行不三里,见数骑迎面而来,张松举目观瞧,竟是玄德引卧龙、凤雏亲自来接。玄德遥见张松,下马迎候。张松受宠若惊,忙滚鞍离镫,上前见礼。玄德和风满面曰:“久闻别驾高名,如雷贯耳,恨云山远隔,不能闻教,今若不弃,请至敝府暂歇片时,以慰渴仰。”松大喜,遂上鞍马,并辔入城。
至府堂宾主落座,设宴款待。酒席间,玄德不提西川,张松以言挑曰:“今皇叔所领荆州,尚有几郡?”孔明曰:“荆州乃暂借之地,权且安身,东吴每每使人讨要,不胜其烦。”张松曰:“东吴占据六郡八十一州,民强国富,犹不足耶?”庞统曰:“我主乃大汉皇叔,反不能占据州郡,跋扈宵小却恃强占地,足令忠义者不平焉。”玄德曰:“备,德薄才浅,安敢它望?”张松曰:“不然。皇叔乃汉室宗亲,仁义充塞四海,休说占据州郡,即使代正统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曰:“公言过矣,备何敢当?”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始终不提西川之事。
张松辞去,玄德于十里长亭设宴饯行。玄德为松酌酒曰:“今日与公一别,不知何日再听明诲。”张松曰:“松虽不才,亦欲朝暮趋侍,恨未得其时也。松观荆州,东有孙权觊觎,北有曹操虎视,非可久恋之地。”玄德曰:“诚如公言,奈何无它安身之所。”张松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智能之士思得明主。皇叔若举荆襄之众,长驱西指,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玄德曰:“刘璋亦是汉室宗亲,恩泽蜀中跨代,岂可动摇乎?”张松曰:“某今遇明主,斗胆直陈。刘季玉秉性暗懦,不能去恶扬善,加之张鲁在北,屡思犯境,西川人心离散,渴思明主。松,许都一行,本欲献西川于操,不料奸雄傲贤慢士,故取路荆州。以松之见,明公可先取西川为基,然后北图中原,匡正社稷,此乃大丈夫不世之功也!明公若有此意,松愿效犬马之劳。”玄德曰:“深感公之厚意,奈何刘季玉与备同宗,我若取之,恐天下唾骂。”张松曰:“大丈夫以天下为己任,挥鞭在先,岂能因小节而自缚手足?倘若如此,大业难成,有负初心。明公今取西川,正当天时,天予不受,必蒙其害,至时悔之晚矣。”玄德曰:“备闻蜀道艰难,车不能齐驱,马不能并辔,如若取之,有何良策?”松乃出图与玄德曰:“某感明公盛德,特献此图,蜀中道路关隘,兵马府库,一目了然,事不宜迟,明公当速取西川。松有密友二人:一人名法正,一人名孟达,此二人如到荆州,可与共商大事。”玄德施礼谢曰:“它日事成,定当厚报。”张松曰:“松得遇明主,甘愿效力,岂望报乎?”言罢拜辞。玄德命云长护送数十里方回。
张松回到西川,先见好友法正。法正,字孝直,右扶风郿县人,东汉名士法真之子。张松具说曹操轻贤慢士,已将益州许与刘备。法正曰:“我亦心慕刘皇叔久矣。”少顷,孟达至。孟达,字子庆,与法正同乡。孟达见二人密议,乃笑曰:“二公欲献益州也。”张松曰:“正是如此,以兄之见,当献何人?”孟达曰:“非刘玄德不可。”三人抚掌大笑。张松曰:“明日见刘璋,我荐二公往迎玄德。”二人应允。
次日,张松入见刘璋曰:“操乃汉贼,欲篡天下,其已有取川之心,不可与语。”刘璋忧曰:“如此奈何?”张松曰:“某有一计,可使张鲁、曹操不敢轻犯西川。”刘璋忙问何计。张松曰:“荆州刘皇叔仁慈宽厚,颇有长者之风,又与主公同为汉室,赤壁一战,曹操险丧其手,况张鲁乎?主公可遣使结好,迎入川中为援,足拒曹操、张鲁。”刘璋喜曰:“我欲见族兄久矣,谁可为使?”张松曰:“非法正、孟达不可。”刘璋即修书一封,令法正为使,往通情好,又命孟达领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为援。
忽一人自外唐突而入,汗流大呼曰:“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四十一州尽属他人矣!”张松大惊视之,乃巴西郡阆中人,姓黄名权、字公衡,现为刘璋主簿。刘璋曰:“玄德仁义,名满四海,且与我同宗,何出此言?”黄权曰:“某素闻刘备宽仁,英雄莫敌,深得民望,更兼诸葛亮、庞统之谋,关、张、赵、黄、魏之勇,若召入蜀中,必易宾为主。张松路过荆州,定与刘备共谋,可先斩张松,后绝刘备,则西蜀有泰山之安,若不听臣言,则西蜀有累卵之危,乞主公明察!”刘璋问曰:“张鲁兵来,何以拒之?”黄权曰:“可闭境绝通,深沟高垒,以待时清。”刘璋叱曰:“贼兵犯界,似火燃眉,岂可以待时清?”从事王累亦谏曰:“主公今听张松之言,乃自取其祸也,张鲁犯界,芥藓之疾,刘备入川,心腹大患。刘备世之枭雄,非居人下者,今若召来,西川休矣。”刘璋喝曰:“休再胡言!玄德仁义,天下尽知,况又是我宗兄,岂会夺我基业?”遂喝退二人。
法正至荆州入见玄德,参礼已毕,呈上书信。书中曰:“族弟刘璋再拜,至书于宗兄玄德将军麾下:久伏电天,未及进贡,甚感惶愧。璋闻逢凶相救,遇难相扶,朋友尚然,况兄弟乎?今张鲁在北,旦夕兴兵,进犯弟界,璋甚不安,故谨呈尺素,上乞钧听,倘念同宗之谊,即日兴师,剿灭狂寇,永为唇齿,弟定重谢。书不尽言,废寝翘盼。”玄德看毕,宴待法正。
酒过数巡,玄德曰:“久仰孝直英名,今面聆明诲,乃平生之幸。”法正拱手谢曰:“某乃蜀中小吏,何足挂齿。尝闻,马遇伯乐而嘶,人逢知己而言,某今得遇明主,愿吐肺腑。然不知张别驾昔日之语,明公忘怀否?”玄德曰:“备一生寄客,每每伤感叹怀,鹪鹩尚有一枝,狡兔犹藏三窟,何况人乎?蜀中乃天府之国,非不欲取,奈何刘璋与备同宗,不忍图之。”法正曰:“益州,世称天府,且有帝王之气,非明主不能守,刘季玉庸懦,非其主也,不久必属他人。今,天予明公,不可错失,岂不闻众人追兔,一人得获,万人悉止。明公若取西川,某当死效!”玄德谢曰:“蒙公厚意,容备三思。”
当日席散,孔明送法正至驿馆。庞统进言曰:“事当决而不决,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哉?益州户口百万,地广财厚,可资大业,今幸张松、法正为内应,乃天赐也。”玄德曰:“与我水火不容者,曹操也。操以严,我以宽;操以暴,我以仁;操以诡,我以信,每与操相反,事乃成。若因益州之地而失德于天下,我不欲也。”庞统笑曰:“主公之言虽合王道,然四海幅裂,用兵之时,亦须权变,若拘泥于仁义,则寸步难行。况兼弱攻昧,逆取顺守,乃汤武之道,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仁?统,夜观天象,益州有帝王之气,刘季玉非其主,主公不取,终被他人取之,主公熟思之。”玄德谢曰:“先生金石之语,顿开茅塞。”恰孔明回,共议起兵。孔明曰:“荆州重地,须分兵守之。”玄德曰:“我与士元、黄忠、魏延入川,军师与云长、翼德、子龙守荆州。”于是,留孔明总镇荆州,关公守襄阳北拒曹操,张飞屯公安巡镇荆南,赵云守江陵巡弋大江。忽廖化引一军来投,玄德使廖化辅佐云长守襄阳。
是年冬月,玄德令黄忠为前部,魏延为后军,自与刘封、关平引中军,庞统为军师,起兵五万,往西川进发。行至川口,见孟达引兵五千,前来迎接,玄德即差人报知刘璋。刘璋闻报大喜,即命沿途各县,供给玄德钱粮,且欲,亲往涪城迎候。主簿黄权谏曰:“主公此去,恐被刘备所害,权食禄多年,心诚不忍,乞主公三思之。”张松曰:“黄权此言,疏间宗亲,有助张鲁之嫌。”璋乃叱权曰:“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黄权叩首再谏,刘璋大怒,喝左右将黄权打出。
刘璋方欲登程,忽一人伏阶叩曰:“主公不纳黄公衡忠言,欲自往就死耶?”众视之,乃建宁郡俞元县人,姓李名恢、字德昂。李恢谏曰:“窃闻,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黄公衡之言,万必听之,若迎刘备入川,乃是迎虎入门也!”刘璋曰:“玄德乃我宗兄,安忍害我?再言必斩!”喝令左右拖开李恢。张松曰:“今蜀中闻张鲁将犯,人心惶惶,文官各顾妻子,武将皆怀私心,若不得刘皇叔相助,倘张鲁攻于外,文武乱于内,必败矣。”刘璋遂登车,出榆桥门。
车至门下,忽人报曰:“从事王累,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一手持谏章,一手持剑,口称:‘若不从谏,即自断绳索,撞死于地。’”刘璋命取谏书来看。其略曰:“益州从事王累,泣血拜告: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会盟武关,为秦所困,客死异乡。今,主公轻离州城,欲迎刘备于涪水,恐有去无回矣,若能斩张松于市,绝刘备入川,则主公幸甚!西川幸甚!”刘璋观毕大怒,指王累喝曰:“我与仁人相会,如亲芝兰,尔为何数辱于我?”王累大叫一声,自断绳索撞死于地。左右拖开王累尸身。刘璋引三万人马,物资钱帛千余车,前往涪城,迎候玄德。
玄德人马行至垫江,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于路观瞻,玄德善言抚慰。法正密谓庞统曰:“张松密书到此,其言:至涪城相会刘璋,即可图之。”庞统曰:“暂且勿言,待二刘相会,见机行事。”涪城距成都三百六十里,刘璋先到,使人前迎玄德。两军皆傍涪江下寨,玄德入城,兄弟相见,各叙族情。玄德长者仁风,刘璋性情坦诚,气氛融洽,惠风和睦。宴毕,各自回寨。
刘璋回到营帐,兴意未减,叹谓众官曰:“可笑黄权、王累等辈,不知宗兄之心,妄加猜疑。我今得其为援,何忧张鲁?此皆张别驾之功也!”遂脱所穿锦袍,并黄金五百两,令人至成都赐与张松。帐下将佐刘璝、泠苞、张任、邓贤等曰:“主公勿喜,我等观刘备柔中有刚,深不可测,须小心提防。”刘璋不以为然,大笑曰:“你等皆多虑矣。”众将嗟叹而退。
玄德归寨,庞统曰:“今日宴会,主公有所见否?”玄德曰:“刘季玉诚实人也。”庞统曰:“刘季玉虽坦诚,然其手下刘璝等将,皆面带杀气,此间吉凶难料也。不如明日设宴,请刘璋赴席,于壁衣中埋伏刀斧手,就席上杀之,然后直入成都,一举可定西川。”玄德曰:“刘季玉乃我同宗,诚心待备,我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天地不容。公此谋,虽图王覇者,亦不为也。”庞统曰:“非统之谋,乃张松密书之言也。然,事不宜迟,当早图之。”言未毕,法正入见曰:“我等非为一己之私,乃顺天命耳。”玄德曰:“刘季玉诚厚待我,岂忍杀之?”二人再三相劝。玄德曰:“我初入西川,德信未建,人心未附,此事断不可行。”
次日,复与刘璋宴于涪城。酒至半酣,庞统与法正商议曰:“事已至此,不能任由主公。”便教魏延登堂舞剑,伺机杀璋,命武士列于堂下,只待魏延下手。刘璋之将张任,亦出剑舞曰:“剑必对舞,方见其乐,某愿奉陪!”二人舞于筵前。魏延以目示意刘封,封亦拔剑助舞。刘璝、泠苞、邓贤亦各出剑曰:“我等皆舞,以助酒兴!”玄德大惊,起身喝曰:“我兄弟会饮,互无猜疑,又非鸿门宴,何用舞剑?不弃剑者,立斩!”刘璋亦起身叱曰:“兄弟相聚,何须刀剑?”遂命左右侍卫皆去。众人纷然下堂。玄德与刘璋饮至月上方散。
回到大寨,玄德责庞统曰:“公等欲陷我于不义乎?今后,不可如此行事。”庞统谢罪而退。自此,刘璋每日与玄德会饮。忽报,张鲁兵马将犯葭萌关,刘璋大惊,急请玄德前往拒敌。玄德慨然应诺,当日拔寨起营,兵发葭萌关。
昔日,秦惠文王欲取蜀地,忧蜀道不通,故作五石牛,言能屙金,送与蜀王。蜀王乃差五力士,开山辟道运回。故尔,人称此路为“石牛道”,葭萌关位于此道正中,危岩峭壁,草木萧森,乃汉中入蜀第一咽喉。玄德兵至葭萌关,严明军纪,广施恩政,收揽民心。
刘璋回到成都,众将劝其遣大将严守关险,以防刘备。刘璋坚决不听。然,架不住众口一词,每日耳噪,乃令白水关都督,大将杨怀、高沛引兵南下,把守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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