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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胸脯拍得咚咚响,花半夏还没来得及让她小点声,牢房的尽头便传来脚步声,众人隐约听见“寨主”二字。牢房的门在短短的时间内第四次被打开,来人笑眯眯的:“白大夫这是要救什么人呐?”
那张脸贼兮兮,贼眉鼠眼,眼珠子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忽然在某一处僵住。方轻盈跳起来:“是你!小贼!”
寨主小贼的双眼忽而又变得极亮极亮,那张脸难得没那么狡猾:“不卖面了?仇已经报完了吗?”方轻盈吼道:“少废话,放我们出去!”寨主看看她,又看看众人,叉着腰,皱眉道:“不对劲,看来这笔买卖做不得,做不得。”
他的眼神落在花父脸上,似乎辨认了一会儿,面色变了:“你……”花父微微一笑。寨主冲着外头一个喽啰骂道:“混账!怎么把他抓进来了!”喽啰十分愕然:“属下见他就是一个无赖……”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寨主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了冷汗。外头又冲进来两个喽啰,大喊道:“不好了!寨主!那些人杀回来了!”
☆、当年事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短暂的牢房相聚之后,却又是战场上的分离。他们却都不知道,这原来是最后一次相见。许多人,许多事,在当时,永远不会发现,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过后天高海阔,已是遥遥无期。
率先杀进来的人不是马贼。花半夏扒着栏杆,听见牢房长廊上惨叫声纷纷响起,几个黑影窜来窜去,只有刀光伴着剑影,所过之处皆是血泉奔涌。那个寨主急匆匆带着几个喽啰扭开了另一边的暗道,逃跑之前还将钥匙扔给方轻盈,吹了个口哨:“大姐,要活着啊。”方轻盈跳起来,却只见那几个跳跃速度极快的黑影像闪电一样冲了过来,“轰”一声将牢房踢开,众人还没有作出反应,那几个阴森森的黑衣人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齐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还望二殿下恕罪。”
花半夏定定地看着迦南罗,他只是皱眉:“不妥,看来他们也到了。”他抓着花半夏的手站起来,那几个手下还在面面相觑,迦南罗已经带着她冲了出去。
荒漠之上,马贼的尸体齐刷刷摆成两排,那些死马被摞得老高。傅小雪忽然按住了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抢回来的大刀。
那里只有一批人马拥簇着一顶小轿。寒风吹开轿帘的一角,露出其中在缓缓敲着身下坐垫的一只细长的手,手上还有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扳指。
莫名的,不知道是那些沉默无语的杀手,还是轿子里的那只手,忽然令花半夏感到一股压迫的气息。她身旁的父亲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轿中人闲闲地走了出来,在他出来的一瞬间,周围的杀手连跪下去的动作都是那么简洁一致。
那个人很年轻,面目孱弱文秀,眼神却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幽寒的光辉。他微微一笑道:“二哥,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
花父侧过脸对半夏微微一笑:“半夏,对不起,爹还有些事要做,不能跟你一起走了。”花半夏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爹,为……”
“留下来吧,”那人低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皇宫一别,我还没来得及瞧清侄女的模样,”他的笑在微微的寒风中愈加有一股凉意袭来,“半夏,我是你皇叔。”
那人忽而又看向迦南罗那一堆人马,笑道:“骁国二殿下,你是,来这里接你未来皇嫂的吗?为何如此狼狈?”迦南罗只随意作了个揖:“我亦不知,陛下会到此处微服私访。”
花半夏只觉两腿发软,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头也阵阵地发晕。究竟是不是眼前的一切太过于离奇了呢?耳畔又听见父亲说道:“陛下,多年未见,兄弟之间把酒言欢,其余人等何足道也。”那人并不答话。
迦南罗其中一个手下凑上来对迦南罗耳语了两句,迦南罗忽然单膝跪地道:“陛下,恕臣无礼,臣需得先行一步。”那人倒也丝毫不以为意,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摆摆手,迦南罗一行人便窜上马背,绝尘而去,快的仿佛是眨眼之间。
那人想了想又道:“罢了,大哥,你便随我来吧。”
荒漠上,雪花静静飘着,一切又都重归于寂静。花半夏在苍凉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天边那一抹余晖渐渐要变得暗淡了,她终于停下来,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傅小雪说:“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小雪一如既往地沉默无语,远远地传来达达的马蹄,迦南罗的剪影在那一抹光辉的勾勒下精致如画:“我或许知道原因,”他朝花半夏伸出手:“跟我来吧。”见花半夏不动弹,他又加了一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甩拖我那帮手下的。”
花半夏抬起头,看到他那双明亮的双眼,写满了决绝。她对傅小雪说:“你不用跟着我了。”傅小雪只说了一个字:“不。”
花半夏转过身,看着傅小雪的眼神有一些呆滞:“你,就当帮我一个忙。白大夫不见了,你找找他,看看他死了没有,好歹也救一救他吧。”
傅小雪于是便离开了。
迦南罗的马在荒漠上慢吞吞地行走,朝着远处的零星人家走去。花半夏靠在他怀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了下去,夜晚如幽暗的薄薄的雾,渐渐袭上了她的眸子,她问:“白大夫,他是什么人?”
迦南罗停了一会儿才道:“我十五岁的时候父王死了,我一直怀疑是我那个妾侍生的大哥作的手脚。这些年,他没少找人追杀我。你的那个白飞白,本来是在马圈里存活下来的一个汉人奴隶,后来做了我大哥的幕僚。我大哥身体不好,几年前,我听说他为我大哥寻找草药、游历四方去了,没想到再见的时候,他委实出乎我的意料。”
她想起白飞白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月光下的那壶酒与言不由衷,不由怅然。她握紧迦南罗胸前的衣襟:“那么,你呢?”
迦南罗忽然勒住了马,马的蹄子不耐地在雪地上刨了两下,又打了两个响鼻。天地寂静,远处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迦南罗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她听见他略微有些干涩的声调:“你,真的不记得了。”他抬头捏住花半夏的下巴,深深地看进了她的眸子里:“你好好看看我,难道你真的不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是谁把你从湖里捞上来的?你十二岁的时候,和我一起在山谷里逃亡,是我背你下山的,你说你会一辈子记住我的救命之恩的!”
是啊,花半夏忘记了许多事。她忘记了在频繁的流浪之前,她曾在深深的王府之中被许多花朵似的侍女追随过、服侍过,她忘记了那些锦衣玉食的时光存在于她的童年中,她甚至忘记了王妃的葬礼,忘记了自己曾怎样在王妃的房间里转来转去到处掀被子,却找不着自己的母妃,疑惑地在地上坐了许久,还是奶妈哄她入睡的。
那一年,迦南罗曾和自己的小王叔进京献贡,顺道去了王府做客。小王叔不无感慨地说,这是当朝唯一一位王爷,贤名在外,朝不保夕。他在席间喝多了酒,便在后花园乱逛,一眼瞄到一个婢女见四下无人,偷偷将一个玉团儿似的小女孩一把推进了湖里。
许多年以后,他再一次来到中原,一路鲜血淋漓,尾随的部下都被杀了个干净。在那个青葱翠绿的山谷里,飞箭嗖嗖从耳边擦过,阳光下那个背着篓筐的少女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抱得一个飞旋,臂膀还是被擦裂了一道口子。他拉着那个少女奔跑,惊鸿一瞥间,阳光洒落下来,他的心一阵透亮。
那个孩子没有死,也许传说中暴病而亡的那个王爷也根本没死。那个孩子后来长大了,长成了他怀里的这个人。
迦南罗将她从马上抱下来,轻声道:“你现在可明白了?”花半夏喃喃道:“骗局,都是骗局。”迦南罗上前抱住她,轻轻吻着她的头发:“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管,我们什么都别管,别管明天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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