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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嚓!”是什么物事被推倒了。“哗啦!”一只官窖斗彩七孔花插在门框上摔得粉碎。
“快让开,殿下来了。”众人忙避到两旁,让赵长安进殿。目露凶光的游凡凤一见拖着脚、被两名太监搀架着的赵长安,一怔,反而平静了,转身倚坐在榻围上,瞥一眼几无人形的他:“呵呵,救苦救难的如来佛祖,总算也会光降我这寒处了。”
“叔叔,不要再闹了。”赵长安低声下气。
游凡凤怒极反笑:“闹?没有啊?我既没疯,又不傻,更从没想着要去做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有什么可闹的?”
“我……方才……在刑场上……”
“晓得,晓得!懂,懂!”游凡凤咬牙笑,“我们的活菩萨,是又动了慈悲心肠了。在最最要命的时候,你是既想起了西汉武帝征和二年的刘据谋叛案,又想起了后赵建武十四年石虎以酷刑处死太子石宣及东宫三百五十多人这两起旧案了吧?可是,”他忽然狂吼,“你在想这些已经过了好几百年的陈年破事时,有没想起过青儿,你的妻子?那死了十天,埋了才四天的宸王世子妃?”
赵长安低头,一言不发。突然,他衣领一紧,已被游凡凤一把薅住了:“你倒是出气呀!你这个死人!”
“大表哥,你不要逼他!”闻讯赶来的尹梅意跑到他身边,“年儿他心里也很难受!”
“不见得吧?”游凡凤不放手,“会难受,倒还是个人了。哈哈,要他还真是个人,又怎会做出那种事情,别人帮他报仇,他却去救自己的仇人,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先放手,你要掐死他了!”尹梅意去扳那铁钳般攥住赵长安衣襟的手。未待她的手触到自己的衣袖,游凡凤猛地一搡,赵长安已踉踉跄跄地倒退数步,后背撞在殿柱上。
游凡凤似乎什么都不顾了,大声开骂:“什么东西?自己被一逼再逼的,早逼到墙旮旯缝儿里去了,还是要忍让!心爱的女人被人当着面杀死了,也只当是没看见!窝囊废!狗屁不如!废物!你这种东西,也配叫人?也配做个男人?呸!换作我是你,早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了!”尹梅意看着两人,心痛如绞:“你还嫌他的心伤得不够狠吗?”
“娘,”赵长安目光空洞,“叔叔说得对!我真不是人,不是个男人!我……是个窝囊废!”
“你?”游凡凤、尹梅意一怔。尹梅意心疼得流泪了:“年儿,你怎么能这样子作践自己?”
“滚!你这个废物,给我滚出去!”游凡凤戟指殿门,怒吼,“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你的这副嘴脸,让我一见就想吐!恶心!”
“叔叔……”
“不准叫我叔叔!从今往后,游凡凤不再是宸王宫的一个奴才,我是江南逸士、人间散仙,现在我就去杀了那个狗畜生,替我惨死的女儿报仇,要不刺足他三百剑,我誓不为人!滚开,别挡道!”
赵长安上前阻拦:“你身无内力,不能去!”
游凡凤一掌推开赵长安:“我游凡凤的女儿被人杀了,连这种仇都不报,那我还活个什么劲?你凭什么拦我?你算青儿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为青儿报仇?”疾步向殿门走去。
“我不许你去!”赵长安转头对几名侍卫喝道,“抓住他,点住他的穴道,把他关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擅离此殿一步!”
“是!”几名侍卫一拥而上。大怒若狂的游凡凤猛操起一只宣德:釉团龙纹明黄瓷盏,向众侍卫兜头砸去。众侍卫疾侧头,瓷盏便直向赵长安飞去,众侍卫均知瓷盏肯定砸不到他,以他的身手,要抄住瓷盏,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但“嘭”的一声,瓷盏已在他的前额上粉碎,一缕鲜血从额角挂了下来,一片碎瓷割开了皮肤。
惊呼声中,好几名太监抢上前去。“没事!”赵长安无力地掏出丝巾按住伤口。尹梅意“哇”地哭了:“大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丝巾上已沁出来的那一丝血色,和赵长安摇摇欲倒、早没了人形的身子,游凡凤耳边又响起了子青轻柔的话音:“爹,我不许你打他,他那么好的人,又怎会欺负我?”他双泪迸流,跌坐榻上,掩面号啕:“天哪,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个什么世道?这是种什么人生?这种人生、这种活法,有什么意思?我这是在闹个什么劲儿?”
在他撕心裂肺的号哭声中,赵长安幽魂般出了殿门。尹梅意扶着他,五内俱焚:“年儿,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唬娘。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还不死?怎么还要活着,活着看见这些?年儿,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娘还怎么活啊?”
“娘请放心,”赵长安止步,“一时半会儿的,孩儿还不得死。”他偏头,出神地看了看远处的某个地方,脸上现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微笑,“前人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千古艰难唯一死?”
雍穆宁静的花林,蓊郁蕴藉的春潮,夜空中,一轮皎月朗照人间万物。月色是如此澄净透明,在深沉的春夜中,独自观照着这永恒的寂寥。江水潺潺,绕过芳草萋萋的初春之野;皎月空灵的清辉,倾泻在漫漫春山上、花树间,仿佛散布了一层洁白的雪。一艘华贵气派的御舟,泊在横斜的花枝下、烟波间、月华中。
晏荷影呆望这月、这山、这江、这花,为这无尽的美景而惆怅、迷惘了。赵长平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这时笑道:“晏姑娘,怎样?本宫没骗你吧?这月下游汴河,感觉是不是更好?”
晏荷影回首,嫣然一笑:“今夜真是托太子殿下的福了,真没想到,在这北国之地,居然也会有此等不输于江南的景色!只是,如此良月,却须人越少,赏起来才越有味道,怎么偏有些不识趣的,要来碍人家的眼?”说时,瞥了一眼一个离她和赵长平远远的,坐在船尾,缟衣如雪、沉默无言的人——是缟衣,上无一丝杂色,更遑论金龙图案;而他的发髻上也未簪金冠,只以一根雪白的丝带束住了光洁整齐的头发。赵长平微笑:“哦!宸王世子是本宫邀来的,他懂得多,能给咱们说些个笑话,助助兴。”
晏荷影撇嘴:“懂得多?”她细细端详赵长平,“太子殿下怎么竟谬奖别人,看低了自己?难道……太子殿下您不就是这天底下最富才学的人吗?”赵长平粲然笑了:“原来,本宫在姑娘眼里这么好?”
晏荷影斜眼瞟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当然了,您非但年少英武、文采过人,最难得的,是又体贴温柔。唉,这世上哪个女子若竟不倾倒于太子殿下您的风采,那她也真是瞎了眼、昏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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