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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你还要立脚之地的吧。”“你呀,误解出版社职员了。我们所从事的买卖,是与普通白领阶层所不同的黑社会的买卖。对丑事是无所畏惧的。”“真讨厌,请不要用这种奇怪的口吻说话。”至此,留美感到很高兴。看上去那么冷酷的男人,出乎预料地对自己动了真情。这就像是最后品尝的甜点一样,当你品出滋味时,却不得不放下调羹了。很快要到丈夫回家的时间了。
口信(9)
“一起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这不很好吗?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美妙的回忆。哎,像我们俩这样关系融洽的人,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回忆之外的东西了。”“真的只剩下回忆了啊……”男人笑着说道。“你有没有留下什么呢?”这不可能。留美拼命回想这十个月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跟任何一个朋友说过。也没写过一封信。自己,当然,那个男人的朋友和熟人也没有遇见过。常去的店也关门倒闭了。中目黑的餐厅是轮换着去的,以后几次多半是叫外卖的。
留美想象着自己站在被告席上。证人席上坐着浩二,不知从那儿发出一个不是丈夫的陌生男人的声音。“那么,你是说你一次也没见过证人啦。”“是的。仅只是在去年五月,因为工作的缘故见过一次而已。证人所说的,一点证据也没有。”留美再次返回到记忆中的一切。何止是信,连字条和一行字都没有写过。在浩二的房间里自然什么也没有留下。牙刷、梳子自不用说,光盘和一本书都没有留下。
以前,浩二闹着玩时,拍过一些照片,但确认张数之后全都带回了家,在厨房洗菜盆里烧了。开始还很难点着火,烧到感光纸部分,啪的一声,火势很猛地燃烧了起来。那火势之大,留美至今还记忆犹新。如果要自己说的话,早已构成了完全犯罪。当然这种犯罪并没有死人和伤人。所以,当宣判自己是完全犯罪时,她什么也没有申辩。“我要挂电话了。”留美说。“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请原谅……。我也很难过呀。”一想到最后那句话好像是自己加上去的时候,留美耳旁忽然回荡起一个声音。那是录音电话中女人声音的一部分。“现在我不在家。有事的话请留言。”总是忘了在浩二不在的时候喀嚓切断。但那时是有所不同的。那是绘里遇到交通事故时的事情。留美惊慌失措地对着话筒讲个不停。“因为这个原因明天的约会就取消了吧。等一切恢复平静后,我有话要跟你说。不管如何相爱,困难还是像小山似的。这事还望多多体谅……”距那件事后时间还不长,留美的声音被录下来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录下来的话,应该怎么倒回去才行呢?为什么自己要在最后使用“相爱”这个词呢?留美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手拿话筒喘着粗气。“你呀……”浩二的声音渐渐远了。“世上的男人都这样,错误地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控制住自己。可连这一点都还不明白。”留美说不出话了。稍候,连这沉默都会被录进去的恐惧顿时袭上心头。
《初夜》1(1)
英俊的红桃侍从和黑桃皇后
正阴沉地诉说着逝去的爱情
――波特莱尔《恶之花》
她的记忆屏幕上,青春期是在立秋后的那场大游行时拉开帷幕,她成长的年代有过许多场游行,但蝶来难以忘怀的是这个即将结束的夏天在她最后一号台风袭来前夕的一场游行。那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游行,游行队伍前的敞蓬车上站立着某国亲王和公主,亲王的微笑比女性还柔润,而公主美艳惊人,因为她,铿锵激昂的红色###转瞬间成了华丽的嘉年华会,那是蝶来生命中的重要片断,她十三岁了,秋天正在到来。
其实,关于季节转换蝶来是没有概念的,只因为那天晚上突然降温,风凉得萧瑟,裸露了一夏天的胳膊起了鸡皮疙瘩,树叶子飒飒响着就干枯起来,飘落了几片,就像从地上飞起的传单。绵绵无尽的酷暑刹那结束,喧闹的大街因为夏末第一阵凉风更加骚乱,这风更像是大游行的序曲,它扫荡了夏日的窒息和昏朦,天空更加清澈,情绪更加飞扬,人越来越多,但是被等距离站着的戴红袖章的纠察阻隔在人行道,被阻隔的行人就像岸边的植物,茂盛得互相簇拥着,而马路空空荡荡地蜿蜒着,像不通船只的河流,兀自安静着。
是的,柏油马路已禁止车辆通行,站在街边视线毫无阻隔,可以一路看到两公里之外的淮海东路的八仙桥,游行队伍将从东头的外滩过来,必然经过八仙桥。
现在那里还毫无动静,但人群和快乐一道聚集着,越来越稠密,对于将要到来的游行,人们也以非同寻常的热情和快乐迎候着,迎候一对落难亲王和公主,他们被本国右翼政府驱逐,逃亡到中国,让蝶来们更感兴趣的却是,亚洲亲王的夫人莫尼克公主是法国血统,据说美得异国情调,她将使革命年代的一次游行突然变质转向。
有关亲王和公主的故事,徐爱丽似乎拥有比报纸更多的信息,人们把这称为小道消息,徐爱丽简直就是弄堂里小道消息的源头,她就住在蝶来家楼上,是个不用上班被人们贬称为“家庭妇女”的三十岁女子,但徐爱丽似乎并不在乎人们对她的各种评价,她总是津津有味满怀热情向蝶来传递着诸如此类色彩缤纷的小道消息。
在徐爱丽的渲染下,蝶来简直迫不急待想见到那一对小国王室情侣,他们与革命的错综关系增加了其背景的神秘和复杂,有意味的是,蝶来和拥挤在周围的行人一道,不敢相信在他们的时代居然会出现王子和公主,这类只在已经撕成碎片的童话书里出现的人物,将从革命洪流中浮现出来,并且即刻出现在咫尺之遥,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出戏呢?
蝶来带几分屈尊的神态挤坐在她的邻居,那些小市民中间,确切地说,就坐在徐爱丽身边。她虽然这么称呼她和她们,其实心里高兴坏了,她和她们沿着上街沿的边缘坐成长长的一排,就像戏台下的第一排,虽然人行道挤成一锅粥,但都是身背后的混乱,她们的弄堂通到淮海路,近水楼台先得月,遇上大游行,便早早搬来矮凳或小竹椅,还自备茶水零食,事实上,七十年代任何一场游行在她们都成了娱乐,在她的成长岁月,革命是生活方式,也是娱乐方式。
今天的蝶来还暗藏得意,她把五岁的小弟都带出来了,此刻他就坐在她的膝盖上,身旁是小她两岁的妹妹,大家喊她蝶来妹妹,喊着喊着变成了蝶妹,就像蝶来,她真正的名字叫叶心蝶,仅仅因为附近有间照相馆叫“蝶来”,她和妹妹的照片在他们的橱窗里摆放过,于是“蝶来”便移花接木成了她的常用名。为此蝶来一直想着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但是,没有谁理她的茬,母亲从来没有耐心听她的心愿,父亲是聋耳朵,对于某些话题,他就怎么也听不见。蝶来决心耐心等待,等长大的某一天,拿着户口薄去派出所改一个响亮的毫不俗气的让人家没法起绰号的名字。关于这个新名字她想了很久,可是就跟改名字一样难。
她一手搂住弟弟,一手搂住妹妹,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拖儿带女的,好像他们是她生出的孩子。可是蝶妹并不合作,她好几次扭动身体试图甩掉揽着她胳膊的那条手臂,手臂细弱却蛮横,不由分说地拽住同缘异体一样细弱的肩膀。妹妹瞥一眼姐姐,这个善于施行微暴力的比她年长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却是快乐期待的,和她身处的环境一致,其目光在徐爱丽的指点下,和众人的目光一起聚集,朝向淮海东路八仙桥的方向,她眼稍上翘的一对凤眼亮闪闪的,只有与她血脉相连并且是年龄相仿的亲人才能感知积聚在这个十三岁的细长的身体里的不同寻常的能量,蝶妹并不知能量为何物,她只是凭本能感知它对身边人以及周围世界的藐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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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夜》1(2)
“妈妈知道我们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要打的!”她在姐姐耳边嘀咕着,算作微弱的抗拒。
“妈妈在乡下劳动接受再教育,怎么会知道?”蝶来大声问道。
蝶来说到“再教育”三个字还那么铿锵有力,一点都不怕难为情,蝶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啊,你们不讲她怎么知道?”徐爱丽在一边帮腔。
这一来,蝶妹更不安了,她俯在姐姐的肩膀轻声但并不退让道,
“我会告诉她,我们坐在马路上,天黑了也不回家,还带着弟弟,他现在已经睡着了,他会着凉的,而且天下起了雨,等着吧,哮喘就要发了。”
对于蝶来,妹妹的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的令人气馁的警告,她畏惧弟弟的哮喘病,那高分贝的刺耳的哮鸣音在小男孩的气管回响时,也是家里的灾难日。
于是她才意识到有零零星星的雨滴,可也不太确定,因为后面站了几排人,嘈杂地谈论着,“说不定是他们的唾沫星子,”蝶来恶作剧的推断让妹妹差点哭起来,她有洁癖,又胆小,挤在人群里有着深深的不安全感。
“好吧,就算是下雨,你看好小弟,我回家拿衣服拿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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