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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没管她,只是默默的四下打量,在长安已经住了三年,这还是她第二次出门——曹氏平日出门只带珊瑚,全家出游也不愿带她,对外只说她身子不好。直到去年见她琵琶乐舞都越学越好,才让她出来过一回。那次也是来的曲江,因此对这条路琉璃倒也不算太陌生,记得上次是四月,道路两边的高大槐树都开满了雪白的槐花,香气十分馥郁,此时当然什么都没有……
眼见已经靠近启夏门,六七米高的城墙下,车子变得挨挨挤挤起来,好容易穿过十几米长的城门洞,上了足有百米宽的南北主街,这才略好些。高门大户的马车在大道的正中呼啸而去,扬起一片黄尘,而一般人家的驴车、牛车只能靠边慢慢往前走,至于像琉璃这样连车都没得坐的人,很快就满脸都是土。
走了足足五六里地,库狄家的牛车过了永乐坊,转向东西向的横街,道路变窄,马车也少了,灰尘这才消停了些。又走了四五里地,琉璃右手边的坊门上出现了“延寿坊”三个大字,她心里一凛,知道再走过一个坊,便会到库狄家所住的崇化坊了。
这十来里地走下来,琉璃的额角已走出一层薄汗,瞥了一眼旁边的阿叶,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见前面就是延康坊的东南角十字路口,她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汗,一阵西北风吹过,竟把帕子吹落在地,又向后飞了出去。
琉璃不由“哎呀”了一声,忙拉了阿叶向后一指,“阿叶,帕子掉了,你去拣来。”阿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婢子是要跟车的。”琉璃跺了跺脚,“你让清泉莫走太快了。”说着自己掉头便追了过去。
阿叶哪里理她,恍若不闻的继续往前走,走过怀远坊,路上的牛车只剩下几辆,却依然不见琉璃追上来。阿叶这才有些忐忑起来:大娘自打病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怎么出过门,莫不是刚才回去拣帕子时走远了走丢了?她不住往回张望,眼见已经到了崇化坊的坊门,后面哪里有琉璃的影子?阿叶这才真的急了,忙赶到车前叫道,“大娘不见了!”
清泉忙停住车,本来正躺着闭目养神的曹氏一骨碌了坐起来,第一个跳了下去,只见阿叶脸色惶恐,回头一看果然不见琉璃的人影,怒道,“大娘怎么不见的?”
阿叶磕磕巴巴道,“适才在延康坊那边,大娘的帕子被吹跑了,非要自己去拣,婢子不合没有拦住大娘……”曹氏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贱婢!如何不早说?快去将大娘找回来,不然将你卖做苦役!”阿叶脸色惨白,捂着脸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向来路跑去。
珊瑚也下了车,皱着眉头道,“阿娘理她作甚,这么大的人了,找不见家么?”曹氏瞪了她一眼,心里盘算:琉璃不记得前事,几年来也没出过门,外人一个不识,倒不用担心她逃了;只是她是不认路的,又胆怯得紧,不一定敢找人问路,就怕走丢了,若是不赶紧找回来,让她犯了夜被捉住,岂不耽误了明日的教坊参选?
而此刻,在崇化坊往北不过一坊距离的西市里,琉璃一路笑盈盈的问着路往前找着,终于看见了不远处那竖在铺面左手边的“如意夹缬”四个字,她长长的出了口气,平日总是略微弯着的脊背渐渐变得挺直:她终于找到地方了!
第一卷第3章人心如海顺势而为
尽管对西市的繁华早有耳闻,但刚才那一刻,当她真正走在这大唐头号CBD地区的土地上,琉璃还是有些眼晕:从南门一走进来,放眼望去就是沿着大路两侧一家挨一家的商铺,什么香料、珠宝、皮毛、绸缎,应有尽有,偏偏还都是敞开式的,前一刻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下一秒就换成了浓得呛死人的香味,再走两步,有金发碧眼的女子倚着粉墙向人招手,“新到的葡萄美酒、三勒美浆……”
唉,总算不用继续接受这声色香味的轰炸了!琉璃吐了口长气,在“如意夹缬”的对面停下脚步,认真打量着这家店面,只见这店宽约三丈,足足是一般店铺的两倍,也是和别的店铺一样在檐下只筑了一道两尺多高的粉墙将店面与道路隔开,只留出半丈多宽的地方任人出入,但粉墙上却雕了莲花与忍冬的图案,显得分外雅致。里面三面墙上都挂着展开的夹缬布帛,还设了两张高足的案几,上面放着一匹匹布料,有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带着婢女在那里一样样仔细挑选。
琉璃用怀里拿出一条干净手帕,仔仔细细抹干净了脸上的灰尘,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门口的伙计正满面笑容送走一位客人,看见琉璃先呆了一下,习惯性的道,“小娘子,可要看看本店新出的花样?”随即便注意到她的衣着,心里叹了口气:原来只是来过过眼瘾的!却见琉璃对他微笑道:“小郎君,借问一声,贵庄东家可是安四郎?”
伙计愣了愣,但见琉璃笑容明媚,言语又十分客气,还是点了点头,“自然是,这西市夹缬只此一家,不知小娘子……”琉璃展眉一笑,“这便是了!奴姓库狄,是安家嫡亲的外甥女,却要麻烦小郎君找人去知会舅父一声,奴有急事请舅父拿个主意。”
伙计越发怔住了,上下看了琉璃几眼,见她目光明澈的看着自己,回头又见掌柜正得闲,便道,“小娘子且等等。”转身到了掌柜身边悄悄说了几句。
那掌柜约有四五十岁,闻言也仔细看了一眼琉璃,只见她衣着虽然素净,但容色清艳,更兼腰挺背直,神态从容,自有一种让人无法小视的气派。他心中转了几圈,招手叫来一个小伙计,吩咐了两句,那小伙计便飞也似的去了。
掌柜脸上带了笑,走过来拱了拱手:“这位小娘子,某已让人去请阿郎,小娘子不如进来等等?”琉璃微笑着道了声谢,跟着走进了店面。掌柜还要请她到后面喝茶,琉璃便笑道,“不劳烦丈人了,奴在这里看看就好。”说着抬头看向墙上挂的夹缬布料。
她本是美院染织系的学生,自然知道所谓夹缬,是用两块雕成相同图案的花板夹着布帛入染的方法,起于北魏,而流行于盛唐,因工艺费钱费力,在这个时代还是高门富家的专属。只见这三面墙上挂着的夹缬质地为锦、罗为主,颜色一般是单色,也有双色及三色的,图案则多是联珠、团花、散花和少量人物,盛唐时的山水、花鸟、狩猎等媲美画作的精美夹缬似乎还没有出现……
琉璃暗暗的松了口气,最近这几个月,她一直有意无意的打听着几个舅舅的生意,知道大舅做香料与珠宝生意,最为富贵,小舅舅接了外祖的班,常年来往在西州与长安之间,似乎还做着女奴的买卖,惟有二舅安四郎专营布匹,以西市上独一份的如意夹缬闻名,还有一家极大的招财绞缬以及一家明心绣坊。当时她心里就是一动,慢慢的有了计划。
琉璃正琢磨着待会儿如何跟这位舅舅开口,却听背后一位妇人叹了口气,“近来就这些花样了么?”随即便是掌柜含笑的声音,“夫人是老主顾了,想来也知道,要论花样,这长安城里除了织染署,只怕再没有比本行花样更多更新的地方。”那贵妇人道:“东市的风华夹缬也是好的,可惜皆无想要的花色。”掌柜笑道,“这也不难,夫人可以说出样子,先让画师斟酌着画将出来,只是要多等一个月。”贵妇人忙问,“价钱几何?”掌柜道,“自然明码标价,若是以上等生绢为底,便按本行上品的价格,一匹七百六十文,先付一半定金。”
琉璃迅速看了看墙上挂的样品,只见果然都标着等级和价格,下品是三百二十文,中品是四百五十文,并无上品,想来所谓上品是属于定制,需要重新绘图、制版,自然要贵很多。琉璃并不回头,脚下却往那边移了几步,只听贵妇人道,“奴家阿母最爱牡丹,贵行虽有一两样,却富贵不足,奴思量着要做一块三色牡丹的夹缬做成披帛,店家可能先画出样子来?”
掌柜的声音带上了些为难,“牡丹却是花鸟中最难画的。某也需与画师商量,夫人若诚心想要,不如明日此时再过来。”贵妇人不由迟疑起来,“明日么……”
琉璃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身微笑道,“奴也最爱牡丹,平日无事时倒是画过一些花样,丈人若信得奴,奴愿意画个样子让夫人过目。”
掌柜和那个贵妇人都吃了一惊,贵妇人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只见是个衣着贫寒的美貌胡女,气度却甚为沉静,不由疑惑的看了掌柜一眼。
琉璃笑着微微一福,“奴是这店东家的外甥女,自幼就学习花样绘制,今日是头次来舅父的店里,相逢便是缘,奴且画个简单的样子,夫人不喜也无碍。”又向掌柜笑道,“可否借纸笔一用?笔要狼毫小笔,纸以熟宣最佳,若无,夹皮纸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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