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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身形一动,怀中一物骨碌碌滚将下来,却是颗鸽蛋大小的明珠,幽幽吐华。楚天行又看了一眼,突然清醒过来,心想:决不是她。如此至宝,只可能出自官宦之家,难道是皇室中人?
他俯身拾起,闻得珠上传来萦绕昨晚的甜香,更加确定昨晚肯定另有其人,想起她给自己的留字,大约把自己当成了此地的倌人。再不迟疑,低声吩咐道:“给我彻查昨晚在此地出入之人,但万不能泄漏了风声。”心想:到底这不是件光彩的事,还是少为人知的好。将明珠紧紧攥在手心里,满心甜蜜,道:“我们走罢!”
……
楚楚在睡梦中,觉得身边极其温暖,不由得渐渐靠过去。隐约感觉一只温暖的手缓缓从她面上抚过,来到她的鼻尖,玩笑般轻揉。她似醒非醒,低低唔了一声,用鼻子去来回顶开他,那手便顿了一下,接着一个轻飘飘的吻印下来,非常轻,非常柔,叫人只觉得一阵阵暖意,有人在叹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怎么好像是那酸才的声音?楚楚迷迷糊糊地想,却贪恋那温度,更紧地偎依过去,犹嫌不够,索性像八爪鱼般攀爬在其上。那身体渐渐动起来,将她搂入怀中。那宽厚的包容,触手可及,又令她更加安心地依靠过去。好像有人低声问:“我是谁?”
纵然在迷蒙中,也知自己已回到草庐,还能是谁呢?楚楚半梦半醒,呢喃了一句:“涵真,别闹了,我好困。”将头沉沉压在他手臂上,便觉身下剧烈一颤,一双手臂紧紧环紧她,又慢慢放开。飘忽的吻落在她额头、睫毛、嘴唇上,渐行渐远,好像是一曲若有若无的骊歌缓缓弹奏到终点,终于融入浓浓的夜色中。
枝头的小鸟清脆的鸣声将楚楚唤醒。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居然整个人窝在张涵真怀里。但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便去拧他的耳朵,叫道:“酸才!起床了!”声音普落,突听门外传来儿童们清脆的嬉笑声。
楚楚发觉自己的脸皮已被锻炼厚了,翻手将被子尽裹在张涵真身上,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穿戴起来,隔着门叫道:“皮猴子,还不快去做饭,尽窝在这里干什么?”
楚楚发现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把烦恼的事情统统抛在脑后。面具既已受损,她就在其上盖了块白布,倒将半边脸都挡得严严实实。她将梁小珑的银票和金叶子都换成了药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小药馆里捣拾她的解毒丹。这又何尝是件容易的事,她将自己几乎是锁在房中,夜以继日,总算捣鼓出了第一批作品。瞅着这几粒黑色的丹药,她长舒了一口气,想欢呼出来,却发现嗓子都哑得不能成声,直起身来,觉得全身都腰酸背痛。她勉强挨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下去,才能发出点暗哑的声音。但闻着刚炼成的丹药发出的清香,她又觉得很值,欣慰地笑起来。
就是不知道疗效如何?其实还可以再改进那么一点点,要是有千年雪莲和血参就好了,可惜……她其实早看了多遍,还是不死心地将那荷包在桌上再翻了个个儿,只掉出那块汗巾,早已经空空如也。
所以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她正在那里哀叹,突听门外小童的声音道:“方先生,湘姑娘说你不能够进去的。”
便听张涵真焦灼的声音道:“都七天七夜了,她还不出来……不行,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门砰的一声,立为撞开。
来了也好。她暗想,果见张涵真一头是汗,直冲进来,两人方照了一个面,他惊叫道:“湘儿,你怎么了?脸上黑乎乎的是什么?”一把将她扯到凳上,举起袖口,仔细给她擦拭,口中心疼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代你来做好不好?”
她明知道自己此刻必定蓬头垢面,但看他脉脉的眼神,觉得心情大好,甚为值得,歪着头对他甜甜一笑。
张涵真的两只袖口都已变成乌黑,见她脸上还是一块红一块黑,觑得桌上有条干净的汗巾,一把抓过来就要擦下去。突觉那汗巾中传来一股异样刺鼻的香气,叫他眉头皱了一皱,下意识地展开一看,但见竟是一块上好的素绫方巾,其上端端正正,绣了一个 “珑”字。
除却巫山不是云(三)
楚楚心里一跳,下意识地蹿过去一把夺回。到底是不大干亏心事,面上早就一红,见他询问的目光投过来,清澈得能仿佛能照到人的心底,突然觉得不敢与他对视,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过头去,心里不迭懊悔没有早将它烧掉。
张涵真见她目光游离,疑惑更深,怀视四周,不知何时杂七杂八地堆满了各种药材,其中居然还有拇指粗的红参,根须具全。
这恐怕没有几百两银子是买不回来的………见她低头死死盯着脚尖,他突然想到一事,顿觉耳边轰鸣了一下,声音也转为严厉,凛声道:“这个不像是你的东西。…湘儿,你跟我说实话,前些日子你还说钱没有了,要节省一点,怎么居然有钱买这么昂贵的药材?”
楚楚觉得眼前人突然叫她觉得有无限压力,若是平时,定然插科打诨搪塞过去,但看着他清泉般的目光,竟觉得欺骗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张口了几次,还是没有吐出声来。
但看今日的情形,再按这呆子的脾气…楚楚心里叹了一口气,情知今日决无可能过关,闭上眼睛,低声道:“这钱是我偷来的。”
半晌没有反应。她忐忑不安地偷偷睁开眼睛,却发觉一根颤抖的手指死死指着他,张涵真面如死灰,许久不能发声,好久才蹦出一句:“你说什么?”那从来温柔如水的目光,突然间已然冷透,死死的盯着他。
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楚楚心想: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算得了什么?索性提高了声线,硬邦邦地道:“不错,这个就是我偷来的荷包。这条汗巾也是这个人的。”
一片死寂。…楚楚抬眼一看,见张涵真浑身都颤抖起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竟变成一片死灰,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十恶不赦之人,楚楚本来就体力严重透支,坐得腰酸不已,在凳上方挪动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提起来。他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侠不以武犯禁,儒不以文乱法。你何时如此有出息,竟开始学那鸡鸣狗盗之徒?”
楚楚觉得满腹酸楚,忍耐不住,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不义之财,取又何妨?”
他痛心地看着她,声音拔高了几度,听起来极为尖利,道:“统统都是借口!贪欲不止,万恶即生。武当上的不义之财,要多少有多少,为何我宁愿在这里过偶然要上街乞讨之日,也不愿回那里享受不该有的荣华富贵。难道你就受不了没钱的日子么?莫非我竟然错看了你?”
他环视四周,那新置的桌椅、屋舍,突然都变得那么刺眼,厉声喝道:“到底这些是不是都是用你偷来的钱买的?太肮脏了,你给我统统扔掉!”
不知道是人累,还是心累,楚楚踉跄走了一步,觉得眼前一黑。她连忙伸出手,够到了一根木柱,才总算没有摔倒下去。
若是平时,早就轻呵密护,无微不至…可如今,他目光冷如玄冰,袖手远远站在那里,好像唯恐她玷污了他。
心就在此刻凉透。惊觉连日来的暖意和感动,原来不过是一场错觉。这温暖,人家可以给,自然也可以收。
好,就当做了场梦。
楚楚振作起来,也不去看他的脸色,垂下脸来,低声道:“你出去。我累了。”
她语声沙哑,叫张涵真从盛怒里醒得一醒,见她果然容色憔悴,想起她平日里操劳家事,照料三餐,不辞辛苦,叫他心里柔了下来。但思及她少不更事,竟做出这种事来,如果不能从一开始就掐断这个苗头,以她的任性脾气,恐怕将沦落邪道,难以自拔。
他硬起心肠,控制住自己就要伸过去扶她的手,冷冷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
……
有句话说得很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或者是: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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