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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对西南部和西部旷野的勘探持续了一个星期。有一天，当我们经过一片沙丘密集的区域时，又发现了一个沙丘下的大洞。

我们正准备绕过一座沙丘，雪花忽然屏息低身，然后猛扑了出去，一只硕大的野兔在我眼前顿时腾空跳起，飞一样奔着近在咫尺的大沙丘跑过去，雪花紧追不舍，我赶紧跟过去看看，野兔钻进草丛一下不见了，等我跑到跟前，雪花也已经钻了进去，深草丛里，赫然又出现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大洞！

我听到里面砰砰通通一阵乱响，赶紧在枯草丛里折了一支大红柳枝握在手里戒备着，兔子并没有钻出来，但是雪花一下子钻出洞，原地转弯，绕到沙丘后面去了。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大洞是一座泥土塌方后顺势掏出的洞穴，里面深大约三四米，一览无余，可以看到底部，那么野兔钻到哪去了呢？洞底左右侧一定有小洞穴，洞穴可能通往另一个出口，洞里面光线幽暗，因为是土穴，害怕会塌方，我不敢爬进去一探究竟，壁口很干燥，但是地上杂乱的动物脚印非常明显，它不是天然洞穴，但是，是什么动物挖了这么大的一个洞藏过身呢？

雪花追丢了猎物，迷迷糊糊地回到我身边，这样的小插曲又一次发生，我的心里起了怀疑，也许农庄上并不是没有大型动物在这里生活，只是它们可能一直躲在某一个深邃幽暗的地方，我们始终都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而已，那个大洞老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什么样的动物需要住那么大的一个洞穴呢?从那天以后，我脑子里有了一点儿安全意识，只要外出勘探，我就把雪花带在身边。

尽管如此，当我在荒原上四处漫游的时候，尽管眼前除了沙丘就是旷野，我还是盼望能找到自己想象中的水源，我脑子里常常幻想，一个沙漠里的小湖泊或者一汪清泉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我会多么惊喜呀！我对自己说。

这个幻想中的安慰鼓励着我向更远的荒野勘测，时间一天天过去，新的水源始终没有发现，亲爱的，尽管古茀告诉过我，在这里开垦荒地必须打井，但是出于对他说不出口的经济拮据的原因，我总是怀了一点侥幸心理，希望能发现补充的水源，我想尽量减少垦荒的初期支出，甚至幻想能幸运地发现潜在的优质水源，能够暂时不打井，尽量延后这笔庞大支出的时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一开始就把有限的钱全花光，导致事业还没有开始就进行不下去了。

但是，荒漠毕竟是荒漠，在对南部和西部的考察中，我在距离我的荒地五公里路程远近的所有区域内，都没有发现任何可利用的水源。在考察的过程中，我几乎踏遍了每一个角落，唯恐有所疏漏和错过，但是，几乎每天，在我的眼前，除了沙丘、苔原、光秃秃的丘陵、黑色砾石遍布的丘壑和它们之间动荡起伏的半荒原，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发现，荒原上，早春蓬勃美丽的沙漠植物，莺莺飞舞的蜂蝶，活泼鸣叫的鸟儿是我唯一的安慰，在这些地方，我没有发现任何的湖泊和湿地，甚至潜在水源的任何迹象。

一周以后，我放弃了在南部和西部踏勘水源的努力，因为再往下勘探，路程离我的法定开发区域都太远了，即使发现有零星的小水域，在地势起伏不定的沙漠里，想要修建引水渠道也困难重重，如果水域不大，也没有投资修建的价值。尽管心里有点儿失望，有点儿不甘心，但是放弃显然是明智的。

勘探水源的工作几乎毫无进展，但是每天的漫游我也不是一无所获，甚至还收获颇丰。长夜的阅读虽然使我获得了不少动植物的书本知识，但真正的认识和感受它们，获得准确无误的知识信息，还是来自实地的观察和发现。在沙漠漫游时，我认识了更多的动植物，对它们的认识也有了一个渐渐清晰的概念。

梭梭、白梭梭：它们都叫梭梭，但其实是两个品种，梭梭粗壮，大多数是匍匐在地的大灌木，根枯朽疏松，用脚一蹬就能劈下一大块，如果野外烧烤，是上好的薪碳；白梭梭秀气，能长成树木，树皮灰白色，在春天里，梭梭并不像荒原上的其他灌木一样，嫩芽迸发，郁郁葱葱，而是保持着一副沧桑干枯的样子，它们巨大的根桩四处袒露，睡卧在沙地上，如果春季有雨水浇灌的话，等到春去夏来，它们整个的树皮就会返青，长出新一年的嫩枝和绿叶，生长在沙丘上的白梭梭，有的根茎非常发达，甚至长得比枝干还要粗壮，裸露在沙丘上，像一只大铁锚一样紧紧地抓住下面的沙丘，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它们是沙漠的王者，能够在严酷的干旱环境中随处可见。

最吸引我视线的是各种小动物和鸟类。已经看到的小动物有野兔、狐狸、黄羊（远远地看见它们的身影）、沙蜥、蛇、青蛙、蝎子、沙漠鼠。沙漠鼠一种是普通的小老鼠，一种是大沙漠鼠，个头和小猫差不多。沙漠里鸟儿非常多，像腹部金黄的美丽的黄鹡鸰、总落在梭梭树枝上的灰色的小歌鸲、小云雀、百灵、黑顶麻雀、斑鸠，还有常常在天空上俯视大地的沙漠鹰和棕尾鵟。

草原雕也不少，它们个头小一些，浑身灰扑扑的，翅膀边缘有一圈灰白色的边，不过它们好像夫妻一样，总是一对对地出现，有时候卧在梭梭树尖上，有时候落在灌木顶上。此外，野树丛中还躲藏着成群的长耳鸮，长耳鸮因为耳羽簇长，位于头顶两侧，竖直如耳，所以叫长耳鸮，我刚开始以为它是一种特殊的鸟儿，但比对了书上的照片以后才知道，其实它就是猫头鹰，它头顶竖着的毛茸茸的羽耳和圆脸上圆睁的眼睛都让它看起来十分的呆萌可爱。

一天下午，当我坐在一座小沙丘一边休息一边四处观望的时候，我发现西南面的植物园附近的旷野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而且应该是一个孩子的身影，他骑在一匹小马上，不紧不慢地朝着我走过来，他显然在我看到他之前就先看到了我，所以他是专门向着我的方向走来的。我惊讶不已，除了古茀他们，谁会到塔拉这儿来呢？恐怕周围我的所有的农场主邻居们还没有人知道塔拉和我的存在呢。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人一马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有看错，骑在马上的果然是个孩子，这是一个十岁的蒙古族小男孩，他长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又密又黑，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个洋娃娃。他的名字叫昂沁，蒙语是猎人的意思，他是那个（进入沙漠的路边）小驿站上的一家饭店老板的小儿子，因为丢了两匹马一路找了过来，有点儿迷路了，不知不觉就深入沙漠，到了塔拉，我告诉他已经下午了，说不定马儿早已经回家了，老马识途，轻易不会丢的。他听了我的话，晒得通红的小脸上立刻显现出欢喜的样子，他急于回家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说，立刻就想调转马头回去。

我拦住了他。对他来说，骑马回程的路很远，而且时间已经到下午了，就算马儿能走，恐怕他到家也天黑了，我看他渴得嘴唇都起了皮，于是把他带到了我的小屋里，给他的水壶里灌满了水，然后给了他几块饼子，再三给他指明了回去的道路，才放他离开。

说到在西部旷野上最特别的发现，还有一片白梭梭林。

在我的小屋西南大概直线三公里外的一片丘陵旁，一片梭梭林出现在旷野上，几十棵小桶粗细的梭梭树疏疏落落地沐浴在阳光下，散布在苔原上，林子不小，但是里面空旷，只有不多的几棵小灌木，几棵大梭梭树旁边站着几棵新生的小梭梭树，只有一米高的样子。

这些成年梭梭树高大健壮，树桩矮粗，只有一米五到两米五高的样子，树冠倒有三四米甚至更高一点，远看像一片沙枣树林，走进去了近看和沙枣树绝不相同，梭梭树躯体和枝干都是相对光滑的灰褐色和灰白色，小一点的梭梭树是青白色，已经是五月了，它们还是一副干枯的样子，树干虬结歪扭，上面疙疙瘩瘩，别有一种古朴的味道。

沙枣树在五月里早已经枝繁叶茂，一串串金色的沙枣花喷香扑鼻，隔着百米远都能闻到，但梭梭现在暗淡的绿色才刚刚萌发。沙丘上有十几棵胳膊粗细的少年梭梭长成了茂密的一片，树冠已经长到有两米多高，白色歪扭的枝干稀稀疏疏地伸向天空，同样稀疏的叶子把这片梭梭林下的沙丘装点成了筛满阳光的蜥蜴的乐土，树林里，长相老成的灰色沙蜥随时可见，它们的背部是黄灰褐色，头部扁平，两边的眼睛突出，行动非常迅速，但是雪花对蜥蜴见惯不怪，缺乏追逐它们的兴趣。

我们在树林里盘桓了一会，我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点的地方坐了下来，雪花也在我身边卧了下来，我们简单吃了一点干饼子，喝了一瓶水。小餐后我感到有些疲累，就靠着一棵大梭梭树休息了一会儿，打了一个盹。

这里非常宁静，微风拂过林梢，树影在地上微微晃动，投射在地上的点点斑驳的阳光被树枝的影子筛出各种形状，在地上一动不动或者偶尔移动，阳光寂寂，时光停滞，眼前的一棵棵梭梭树散开静静站立在树林里的各处，空地上不多的几棵小矮灌也都静默无声，恍惚间我觉得这里就是庄子在《逍遥游》里说起过的那个“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因为时间来了这里好像就不会再移动了，一切声响、一切思绪、古往今来的云空物影，时间空间全部都被吸收、降落、留下、停滞、消弭，化为乌有，但是它仍然是空旷的，显现不出一点容纳过的痕迹，即使风偶尔经过了这里，也会被自动地过滤掉移动的影像，掉落到大地上，悬浮在树影间，渗入到土地里，或者成为土地上同样漂浮的光波和光点，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离开的痕迹，一切都保持着万物刚刚进入时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身处梭梭林中的时候，我并没有半点奇怪的感觉，一切时空的停滞仿佛自然而然，我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常之处，走出梭梭林以后，我感到自己如梦初醒，才意识到就在刚才，我有可能在某一个时空中短暂停留了一刻，我说不清楚那种奇异的感觉。

当我站在高处的苔原上回头看的时候，那片大梭梭树林里，空旷的中央地带依然空旷，我刚才倚靠着小睡过的那棵大梭梭树还站在那里，但是非常奇怪的是，我看见刚才的我自己也还在那里——

我倚靠着梭梭树坐在树下，低垂着头睡着了，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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