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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的长相?......官府架构,更重于律法制度?互相监督的主旨更是架构的根本、一切的根本?”闻听皇帝之言,他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观念冲击。
王战也再度停下,留给他们静静思考的时间。
盏茶功夫后,有些大臣抬起了头,眼中光芒渐盛。
无论对张居正的私德有什么指责,对于张居正的治政之能,他们是无人能够否认的。张居正的十年,确实是百官勤于实务、效率提高、国力上升的十年。无论当时被迫勤于实务的百官有多么不满,在万历清算张居正的时候,那些不满的人也只能是在私德奢靡、接受投献等方面把张居正批臭,无法在治政方略上面挑出大毛病。现在皇帝提起张居正的‘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这句话,提出了架构、监督方面的论断,他们自然要好好思量;思量之下,自然有人有所得。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朕以为,大曌欲振兴,华夏欲长久,当以百姓民生为第一要务。百姓民生,无非生活富足安宁,欲得富足,则兴修水利、发展工商;欲得安宁,对外需强军平灭鞑虏,对内则需公平的法制保障。若法制都无法公平,则必有凌驾于国法之上的特权权贵,则百姓的富足必定会被特权权贵侵夺。而法制的公平若想真正显效于百姓,则需公平的执法;执法在于人,是人便有私心杂念,所以执法者必须受到足够的都察监督,且必须是互相都察监督,否则,再好再公平的律法,执行起来必定变形走样,公平二字绝不会真正落在老百姓身上。所以,朕改良大曌官府体制架构的第一步就是革鼎三法司、都察院,大力加强都察机构,将原本的都察院变更设立为南、北两大都察院。”
看到大臣们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王战又继续因果清晰、环环相扣的向下推进。群臣只能追着皇帝的因果逻辑向前思考。
“圣上,金陵已经有了与京城几乎一模一样的朝廷架构,只是人员多寡略有不同,圣上所说这南北两大都察院,是否是要启用金陵的都察院?圣上又要让朝廷官府变成什么样貌?”
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加强都察的因果逻辑明白了,但没能完全领会王战的意思,以为是要重用金陵的都察院,细细品味了一会之后,李邦华提出了比较具体的疑问。
原本京中的其他大臣竖起了耳朵。
他们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与李邦华的理解差不多。但李邦华等人被皇帝召回京城,还没有任何官位,却被要求上朝,然后现在皇帝就要更定朝廷样貌、官府长相——架构,他们自然有所联想,对于眼前的对答自然用心倾听。
“非也,朕就是要新建一套朝廷都察体制,在京城设立两个互不隶属、互相监督的都察院,同时覆盖整个大曌,并不是要在金陵还留用一套起不到太大作用的人马。而且两个都察院的人手都要尽快扩大到千人,以后国家大小事务,尽皆监察。之所以如此,只因朕以为,法治的根本,在于严明的律法与可以互相监督的执行律法的架构,二者缺一则法治不存,其中互相监督为重中之重、唯一关窍。若无互相监督的能力,再好的律法也不会有好结果,执法者必定执法犯法、贪赃枉法。”
王战给出明确的答案,这答案也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猜测。
“设立两个都察院?各自千人?同时覆盖整个大曌?”大为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群臣不得不在惊讶中再度念头飞转,思索着一旦如此之后后续可能的一些列变化。
大曌现在的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建议与风闻奏事等,大印上便刻着“绳愆纠缪”四个字,与刑部和大理寺合称为三法司。
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便是在民间颇为有名的“三司会审”。
京城都察院的具体官员设置为:左右都御史各一,正从二品;左右副都御史各一,正从三品;左右佥都御史各一,正从四品;按大曌十三道,也就是十三省,设十三道监察御史,正七品,每道七至十人不等,共计一百一十人。金陵备用朝廷的都察院则只设右职: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各一人。监察御史则只有三十人。
如今王战将南边的备用朝廷完全撤除,在京城设立完全平行的南、北都察院,人员总数达到两千,扩大了十倍不止,且同时任事,互相监督,将大曌所有官员与承担监察之责的都察院自身都置于监督之下,明言“互相监督为重中之重、唯一关窍”,这是国朝前所未有之安排,是群臣从未想象过的巨变。
“李邦华,朕任命你为南督察院左都御史,袁可立,朕任命你为北督察院左都御史。人员嘛,尽可能从明法明算的生员中考核选拔,不必拘泥于是不是进士。”巨变引起的思索中,王战明确抛出了具体的任命与后续大量御史的来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果然。”听到皇帝的任命,群臣心里纷纷道一声果然。
“不过爱卿倒是提醒了朕,国库空虚,百姓饥寒,在南边再养着一批没多少事可干的人实在没有道理,徒然耗费民脂民膏。立刻拟旨,将他们全都调到京师来,与京师的同僚一起接受实务培训,然后考核任用,充实各部院,充实地方。记住,是考核任用,不是全盘挪用。不愿意学习律法、数算、丈量田亩、农田水利这些实务、不愿意接受考核的就退职回乡。”
“崔爱卿,房爱卿,即日起,你们卸去左都御史之职,专心于各自本职。以后大曌也不再授予挂名职衔,务必做到名实相符。”
一直以来,王战确实是忽略了南边。这些日子王战首重练兵,秘制铳炮军械,稍有小成便开始推行有田者皆纳赋这种根本性的大政,确实是没考虑过南边的备用朝廷,完全忘在脑后。现在被提醒想起,立刻雷厉风行。
他最后的话则更让群臣惊愕:居然将崔成秀的左都御史免了——崔呈秀那可不是挂名而是实职啊!九千岁魏公公的义子、第一红人,整个南边的备用朝廷加一起也不如他一个的崔呈秀!就这么事先毫无征兆的被免了?
巨变之下,站在刘若愚对面的魏忠贤保持着一贯的恭敬的站姿,面容平静,眼帘微垂,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只是如果有人眼尖就会发现,魏公公本来就深如刀刻的法令纹更深了,眼珠有那么一瞬间极快速的来回搏动了几下,双脚紧贴着地面金砖向外悄悄挪蹭了一点,站得宽了一些、更稳了一些。
刘若愚则坐在那里奋笔疾书,将一切都记录下来,以备皇帝审看之后登载于皇曌时报。
他手中的笔一如既往的行云流水,稳定恒常,自然也没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波动。其实他倒真没什么太大波动,跟随皇帝的这段时间虽不算长,但他早已料到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只是早晚而已。现在发生了,他自然不会特别惊讶,更知道,这不过是刚开个头罢了。
若非要说有波动,现在心中确实也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唯一的念头:庆幸。庆幸把自己的名字从刘时敏改成刘若愚,若愚,改对了。
......
内官也好,大臣也罢,突然的静默中,殿上之人一时间无数的念头被震得翻涌起来,由眼前而回想起了年来的种种:
最近的是前天,七月十三,宣大总督张朴、山西按察使张翼明、巡按直隶御史汪裕各自上疏,奏请在宣府镇赤城县为魏忠贤建坊,皇帝不允。
再往前,五月下旬,内阁奏请升户部左侍郎张晓为兵部尚书加右副都御史衔,总督宣大山西军务,皇帝不允;奏请升任山西按察使张翼明为督察院右佥都御史,不允;宣大镇守太监葛九思,请立九千岁生祠,不允。
更往前,正月,巡按宣大的御史秦士文上疏请求为九千岁在宣大建生祠,皇帝允了。不但允了,很快,秦士文还升为了都御史;二月,巡按宣大御史张素养上疏请建九千岁大同生祠,允;四月,巡按山西御史刘弘光请求为九千岁在山西建生祠,允。
不允张晓、张翼明升迁,理由就是皇帝“天启”时说的百官各安其位,不作变动。不允建生祠、牌坊,皇帝的理由是国库本就空虚,而练兵制械需要大量钱粮。
由允而变为不允,转折点便在于五月初六的“天启”。
五月初六之后几次不允,皇帝也都是温言安慰九千岁与众阁老,并无什么怒意。因是之故,当时大家也大都以为皇帝是“天启”和练新军之故,虽也有一些其他的猜测,但并未想到什么危机上去。但现在忽然毫无征兆的免了崔呈秀的左都御史、监察大权,不能不使人多想。虽然同时也免了房壮丽的左都御史,但房壮丽的身后可没有九千岁。
此时,他们已经没人再想南边备用朝廷的事,但各种心思反而愈发复杂,此起彼伏。
静默中,有人想起了另一件朝堂之外的事:在大前天,皇帝率军第二次出京拉练的时候,奉圣夫人的仪仗曾经等在路旁,想要和皇帝相见,但不知是被大军威势所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奉圣夫人终究没有拦下皇帝的大军——根本没上前,没能相见。
有人升起念头自我安慰说皇帝可能没看到,随后便又微微摇头,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没看到?奉圣夫人的仪仗,何等煊赫?向来是顶有金凤、壁刻灵龟、高毂绣帘的大红凤辇,当先还有八名太监持大红纱灯,随后便是全大曌独一份的二十盏御赐荷兰国晶灯,还有数百名侍从护卫前呼后拥,怎么可能看不见?
各种念头中,有人越想越是心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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