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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怒地把她拎起,带着拚打后的伤痕,山妮缩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轻轻地啜泣流泪,反问自己,我为什么不主动提出离婚呢,时间又能改变什么呢?既不能改变我也不能改变李浩,我为何还要顾及一个形式上的家。
十月分,出差到福建,半个月的时间里,一想起自己的家,遥远的不只是空间,更遥远是在心里。当别的同事兴高彩烈地购买各种土特产,不断地挂长途电话回家。山妮却躺在某个角落里任风滑过肩头。有时晚上外出走出旅馆,看到一轮圆月挂于山巅,散发出孤冷的清辉,寒意侵骨。腮边不知不觉便挂起了冰冷的泪,感到自己如此孤独,如此绝望。
火车进入南京站是下午四点钟,单位的车穿街走巷,把他们载到生活区,正值星期六,生活区的空地上有人散步聊天。刚下车,有的同事就被家人围住,有的接包,有的扑上去呼妈妈喊爸爸,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归家,有人迎候你,就是回家。没人迎候,没人给你弹去身上的灰尘,没人问寒问暖,没人递茶送水,你回到的不过是寒冷地带,是空无。
那个秋日,迎候山妮的不只是寒凉与空无,还有很丑陋很不堪入目的一幕。拎着行李包,走进自家院子,只是半个月时间,院子里的草木写满了萧瑟。几片枯黄的落叶栖在窗台上。山妮注意到窗户里帘栊低垂。李浩。连帘栊也懒得拉,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掏出钥匙开门,房里好象有人,听到床的响动,听到低低的人语—也许开着电视吧。开门的刹那,山妮恨不得背过身去,床上,李浩光裸着上身,方琼,骄傲地挺着她的胸乳,一条毛巾被胡乱地盖着两人的下身,两人略带惊慌,随即惊慌就变为不以为然,那不以为然说明他们这样的行为已进行了无数次。山妮甚至感到自己连恨与怒的力气都没有,想走上前去拚打,但除了狠狠的摔了下门,再也做不出别的动作,跑到小房间,关起门来,除了哭,不知还能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妮走出门,方琼早已逃走。李浩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抽烟,他慢不经心地吐着烟雾,轻飘飘地说,你应该事先来个电话,这样你就见不到方琼了。其实,那样对你反而好些。我相信我的所为你能理解。我是个男人。就像饿了要吃饭,我需要女人。而你,先是一个荡妇,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圣女,把男女的肉体看得肮脏不堪。
山妮终于拚足了劲,扬起了手掌,一个响亮的耳光在晚风中回荡,山妮感到自己的手掌热辣辣的疼。而后,就感到了自己的手被狠狠地抓住,而后又松开了。拨开门,山妮跑了出去。茫然无序地游荡在大街上,霓虹灯在狰狞地笑,橱窗里的灯光鬼魅一样闪烁,走过来走过去的人像星外来客种种巨幅广告像张牙舞爪的恶霸。而自己呢,像个疯子像个老牌流浪汉,内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恶念。山妮时而设想着以一颗手榴弹把林平炸得五马分尸血肉横飞,时而又想着把李浩一刀刀地切割。那个秋夜,站在街的天桥上,发出时而阴冷时而漠然的凄笑。最后山妮躺在夜的深处,呜呜痛哭,泪流不止。
静夜里,山妮回到家,李浩已不知去处。
一个星期后,山妮提出离婚。
在令人伤感又令人满怀怨恨与悲凉心镜的秋天,山妮的心就像被夯打过了似的,所有的哀乐愁苦渐渐于结为结实的沉静。沉静真是一种镜界。在沉静里,人对生活对生活中的不幸与苦难会有一种新的认识,那是一种走过慌乱走过不知所措后所呈现出来的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一种对事物采取远距离的明晰的态度。在沉静里,冬天带着特有的从容步态,带着她略带冷漠而阴沉的面容,悄悄走近了。
李浩正处于离婚前的冷战状态,他很少回家,这个家对他已成了旅店,山妮独守着这个家。在冬日里就是油汀取暖,或是立于窗前看雪花飘落,听CD机里高亢激昂带着磁性的或是低沉辽远的听不懂歌词的外国歌曲,想象着歌曲里面种种的人生故事,守着夜的宁静,也真的很好。虽然家已残败,但如何在残败中让自己保持一分冷静与从容,这更重要。李浩,他的东西,还没搬走,衣橱里仍挂着他的几套衣服,他的鞋,还在鞋架上,像在等待他的脚。山妮知道,已没有人让她去等待,她等待的不过是一张离婚证书,再后来,李浩的东西就渐渐地少了,他拿走他的东西大多选择山妮上班时间,有时偶尔遇见,他们便礼貌地说声:你好!彻底地陌生,就反而显出几分友好。有一次他甚至动情地说,我只拿走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属于两个人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拿。而山妮想说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除了我的衣物除了完全属于我个人的东西,其余的东西,你尽管搬走。他不是一个小器的斤斤计较的人。山妮知道,她并不看重钱财,他也知道,因为房子属于山妮的单位。暂时由山妮租住。他们的离婚,完全是悄然无声地进行,很少有人知道。
两人去领离婚证书。已是初春了。二月底。他们各自拿着那张证书,站在满是寒意的春天的风里,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李浩立起他黑色大衣的衣领说我还有一件衣服放在你那呢,再回去看看。顺便取走那衣服,像第一次见面,她与他走在街头,街上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谁。两人曾是一家,但以后就各奔各的生活了,那一刻,望着刚刚吐着若有若无绿意的树木与花草,看着街头的花店路边各式灿烂的花蓝,再看看走在身边的李浩,那一刻,山妮对李浩还是有一份隐隐的依恋。毕竟他们共同生活了两年多,毕竟他是一个健壮的想干些事情的男人,毕竟他们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刻,比如某个月夜比如某次极尽温柔的缠绵,毕竟自己是一个有些柔弱的女人,是一个渴望拥有一份宁静生活的女人,李浩坐了一会,问了些山妮以后的打算,山妮说以后若单位允许我把这套房子买下来,有了自己的住房,别的就显得不重要了,有了自己的去处,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你还需要成家。李浩的关切是真诚的,他担心山妮走极端做一个老光棍。山妮苦笑了一下说,家不是成过了吗,又怎样呢。李浩低下头去,深沉地说,你当初若能对事情的起因有很好的及时的解释,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我想解释,可你不给我机会。
我做得不够好。他真诚地说。
是林平对我的报复太周全了。后来事情就越来越超出人力所及的范围了,那是某种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我想过要原谅你,但原谅不成,你后来的所为确实伤透了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沦落到这个样子,一切不管不顾了,有时连我自己都看轻自己。
你会与方琼结婚吗?
真的考虑结婚,好象又不该是与她。
最后,他从衣橱里取出他的灰色西服,说,以后多保证吧,还拍了下山妮的肩,山妮那时已站在离婚的事件之外,真想转过身去,扶住他的肩头,好好地痛哭一场,甚至想拉住他的衣襟,对他说别走,这还是你的家。
一阵风从屋外刮过,屋外有风刮卷东西的声音,那个上午阳光明媚,照进窗来,山妮与李浩却站在阴影里。
一个转身,他搭在山妮肩上的手,忽然失去了重量,他拉开门说,再见了。山妮知道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也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她送他出门,像一个妻子送丈夫远行,他走向台阶,低着头,微微垂着腰,像在检讨,临转弯时,他回过头,招了下手,再走几步,山妮便再也望不到他的身影,阳光下,一条空寂的路,有风扬起尘土。
回到屋里,关上门,山妮颓败地坐在沙发上,泪流满面。为婚姻的结束,为即将面临的真正的空寂。离婚固然是一种解脱,但也是深深的失落。在上午的光照中,对自己的未来,对生活,茫然无措。那天,山妮就那样从上午一直坐到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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