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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磐乃今日宴会之主,可是刘琦之父乃荆州之主,老爹不在的时候,理论上他是有资格代替刘表发号施令的,亦不可居于客位。于是两位公子一起在主位上坐下,命仆人上了酒菜。酒过三巡。果然刘琦就开始说话了。
刘琦先问蒯越。说:“今曹操大军压境,陈兵汉东,襄阳危如累卵。蒯公可有高论乎?”你有什么主意没有啊?
蒯越闻言,突然站起身,抬起右手来左右一摆,大声道:“吾有一言,未知公子与诸君敢闻否?”他不说“愿闻否”,却说“敢闻否”。众人心里都不禁一突。刘琦点头求教:“蒯公但言无妨。”
蒯异度居高临下,缓缓地环视众人,随即沉声说道:“昔关东讨董、孙坚乘衅,乃乱荆楚,宗贼并起。刘牧汉之宗室也,负天下之望,奉朝命以镇江汉,吾等从之,乃得保安乡梓。十余年间,荆州少被其兵。生民得以安居,四方贤俊莫不归附。是知荆州为汉之荆州也。刘牧为汉之纯臣也,所御荆楚,为国牧守地方也,安有割据之意?今朝廷求质不得,曹丞相乃亲率大军来伐,吾等皆为王臣,而欲抗拒王师,可乎?春秋之大义安在?以越度之,当即请公子就道,赴许入觐,并遣忠直者从之,谢罪于天子,并为刘牧辩白。如此则王师必退,地方得安,刘牧亦得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方为万全之策也!”
蒯越说那么一大套,中心思想很明确:咱们都是汉臣,不能跟汉丞相曹操打,还是早早地遣质谢罪为好啊。
要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确实易得士人之心——什么“名为汉相,实为汉贼”的说法,多为后世抹黑,那年月认同的人还并不太多。尤其世家豪门的子弟,一心想恢复旧有秩序,则他们论及出身,亦当不失州郡,甚或可为公卿,那必定天然地倾向朝廷的代表曹操啊。只有远郡的寒门庶族,害怕秩序稳固以后,等级也随之固定,则自己再难有出头之天,那才敢起抗拒“王师”之念。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军南下,无论荆州还是江东,那些最坚定的投降派,大多为高门士人——比方说张昭、张纮,再比方说蔡瑁、蒯越,而坚决抵抗的除了一票兵头武将,就是鲁肃那类小地主。当然啦,世事无绝对,周瑜的出身也不算低,然而同样站到了主战派的行列中去,只是大致的阵营划分,应该不会有错。
刘表这个人还是有野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公然僭越天子仪仗,但他的野心还到不了并吞天下、唯我独尊的地步,光想着我辛辛苦苦稳下来的荆襄基业,最好能够传诸子孙,世代不替,一如诸侯而已。所以他始终在附曹还是反曹之间摇摆、犹豫,等到真的咽了气,小儿子刘琮继位,还没有自己明确的政治主张,于是被蒯越等人一忽悠,就拱手把江山让给曹操了。
就象原本历史上鲁肃之说孙权:“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他一寒门地主,上升空间也就到一州一郡打住了,若张昭、张纮等人,论家世、论名望,就算降了曹了,那也仍然有机会位列公卿啊。既然如此,干嘛要以小博大,冒风险去造个东吴割据政权出来呢?
荆州的蒯越等人也是类似想法,蒯异度就曾经不止一次地劝说过刘表,说你别硬扛了,还是降了吧。刘表还跟孙权不同,他好歹是汉室宗亲、天下大儒,就算降了曹,曹操也不敢始终压制着,再不让他出头,起码得给个中二千石以上挂名的卿位啊。硬扛着不见得有更多好处,退一步仍然海阔天空,那你干嘛不退呢?
可惜刘表一直犹豫,又被某些主战派——比方说刘磐——见天儿在耳边骚扰,就连蒯越的话也不大听得进去了。今天蒯越前来赴刘磐之宴,惊见刘琦到来,他心里多少有些明悟——大公子是想趁这个机会拉拢人心,稳固自家的储位啊,同时还可能为刘磐站台,继续煽动抗曹。
在刘琦、刘琮的立嗣之争当中,蒯越算是个超然派,谁都不肯偏帮,所以不愿意在今日酒席宴间,让刘琦谈起这件事儿来。且不管刘大公子的主要目的在不在此,一开口就先提如何应对曹操大军的问题,好。既然你问到了。那我就堂堂正正地摆明态度。且看你如何应答!
你要是想谈立储,我就给你岔开去;你要是想为刘磐站台,咱们今儿就来好好地辩论一番。
其实在这条时间线上,刘表被主降的蔡瑁、蒯越等人围在中间,却仍敢大着胆子跟曹操放对,而不是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内急攻心直接病死了,那也是有新的原因存在的。其一,就是江夏还在手中。黄祖尚未膏了江东的快刀,刘磐也没有把主力大多丧在东线战场上;其二,江东和益州都及时派来了一定数量的援兵……
还有第三点,那就是荆州主降派的人数和势力,比原本历史上要弱了不少。是宏辅跑了趟荆州,返回许都后又多次向曹操推荐,使得朝廷从荆州捞了不少人才去,那些人不受刘表重用,沉沦下僚,空有文名却无实权。倒大多数都是心向朝廷的——比方说王粲、邯郸淳等等。
但是终究也有不少还没被朝廷捞走,有资格列席的就包括了裴浅、赵俨、杜袭等人。当下听得蒯越之言,无不拍案附和,纷纷说:“蒯公所言是也,真老成谋国之论!”就见主位的刘磐当即把脸给拉了下来。
好在公子刘琦虽然当面挨了蒯越一拳,倒还没有太失态,加上他的性格向来偏软,就算再怎么气恨蒯老头子,也不敢在明面上表露出来。于是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朝向蒯越微微一笑:“战和之道,自有家父权衡,蒯公多言无益也……”你想要降曹,这话跟我老头子说去,跟我可说不着。为人主者把握大的方针政策,我等为人臣所要考虑的,只是具体如何执行而已——
“今家父与刘玄德、孙仲谋联兵,以御曹操,然敌势大,计将安出?”他朝蒯越拱一拱手,“蒯公为荆襄之长城,素多智谋,何以只知束手,而无一计相授?”你不能一心想投降,就不管我老爹想打啦,你作为我老爹的臣子,心里再怎么不情不愿的,也该想个招儿出来帮他谋划战局不是吗?
软钉子一碰,蒯异度多少有点儿下不来台,同时他心里还在想:大公子虽然聪敏,终究年轻,这种话不象是以他的见识和能力所可以说得出来的啊?究竟是谁在背后给他支招的呢?就这么一转脑筋,嘴皮上难免缓了一缓,还没来得及反驳、分辩呢,就听刘琦直截了当地问道:“今纯以势论,周公瑾请弃襄阳,而退至江陵,此计可乎?请蒯公抛除成见,暂放乡梓不舍之情,而独以军事论之。”
你觉得周瑜的计策究竟合用不合用呢?别琢磨太多有的没的,咱们就光谈军事问题,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考虑,您给我句实话如何?
蒯异度也算是当时天下一等一的智谋之士了,所以原本历史上曹操占据了北部荆州以后,曾经高兴地说自己“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耳”。然而论起功业来,他却要比跟自己同一档次的很多谋士——比方说袁家的那几位——差得很多,其原因,一则是跟随的主子本身就没啥扩张之意,二则一点,蒯越是位忠厚长者,从来不说瞎话,能够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却不愿意跟自己人斗什么心眼儿。
因此听了刘琦这一问,蒯越虽然老大的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老实回答说:“若纯以军事论,周公瑾所计是也,然……”
还没等他“然”出个子丑寅卯来,刘琦赶紧打断,目视在座众人,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虽然他是半拉主公,终究蒯越是父亲刘表起家的重臣,份同叔父,照理说刘琦这么干很不礼貌,但他也没有办法,不能再让蒯某大逞口舌之利啦。
刘琦说:“蒯公云周公瑾所计是也,所虑者,恐不舍乡梓耳。吾舅同然……”就连我舅舅蔡瑁也是那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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