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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心即理也44（第1页）

等到云念生揭开那只红色酒封，灌了一大口酒，柳公移挨着一块石头坐下，望着远远处的十万大山，悠悠说道：“交州这一小块棋局需不要需要我帮着复盘一番？”

云念生自顾自地饮着那坛“蒉馥”，不得不说即便抛去读书人酿酒时的酸腐气，酒是好酒。

柳公移仰着一坛子酒，任由藏了二十余年的酒从胡须间流洒到衣领中，洋洋洒洒开口，“我们这些名家辩士在那里喋喋不休，争论是非对错，可最后世人总是各行其道，会行之人本就循制而行，不行之人只以己行向前。杜先生的那句‘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写得颇好。”

见云念生只是默默饮酒，柳公移接着呵呵说道：“辩有没有存在的意义，需不需要人再来辩一场？兴许千百年后，我名家就要凋零衰竭了喽。”

“没有这样的道理，也不会有这样的世道。”云念生低敛着眉眼，伫默在青松下。

“可是人们唯一能够从滔滔历史长河中攫取的，只有一滩于手心中稍纵即逝的血泪。”柳公移说到此处，却无半点轻松神色，只有一抹对千年建制的孑然一叹。

“可这就是人性，不是吗？”

柳公移听到这句话后，只是微微挂下嘴角，饮下最后一口坛中酒水，拍去满身尘土，站起身来说道：“知道楚中丘独独留下你，是什么意思吗？”

将最后一口酒祭撒在地上，遥遥与天地举杯，云念生才缓缓开口，满脸无奈开口，“终究只是伪天乾境，用得越多，等到地玄入天乾时要还得便越多。”

柳公移抹了抹嘴角酒水，琢磨各中酒味，“啧啧，天乾境，好大的担子，傅予好大的手笔。”

“公孙先生看出来了？”

柳公移此时冲云念生哈哈笑道：“看出来什么了？柳公移不过一介乡野村夫，总不至于嫌活得长了。”

“公孙...”

柳公移挥手打断云念生，催促道：“这里没有公孙先生了，他只活在二十多年前那场中州名辩上。”

等到两人相对正坐，柳公移端正好身姿，不紧不慢开口道：“虽说我也是地玄一境，不过真伪之间是我名家最善之。若是按部就班以一品入齐光境，再入地玄境，最后成就天乾境，于世人言就如踏出一条通天大道，在心境之上依次登高。至于伪境，就像是一条独木桥，同样可是登天而去，只是其中凶险之势，习武之人九品往上本就是依次递减，一品占世间武夫不过一成，纵使是齐光境，世间不过百余人，以伪境成就一番气象无异于与天借贷，赌上自身武道与性命，与老天做上一笔交易。”

见云念生神色间未有动摇之色，柳公移接着说道：“九至一品皆是修力范畴，且搁置一旁，至于齐光境，在于人身与外界天地有感，是人身小天地与大天地间的共鸣；而地玄境则是在此基础之上，与绵延大地再多得一份契合，进而悟得种种玄妙。”

云念生神色肃穆，静静聆听着柳公移的教诲，双手轻置在膝上，却是有丝丝颤意。

柳公移故意停顿，似是在等面前之人平复着心境。

“先生，我没事。”

这次是颤声。

柳公移静默闭上眼，端坐席上，等到最后一丝声息再静不可闻，他才缓缓开口，“知道为何一正一反两种辩题，有时明知一方不利，辩手仍要持此以辩吗？”

不待指尖刺入皮肉才抑制住颤意的云念生回话，这位名家辩士就给出了一个足够大逆不道的答案。

“因为这世上根本他娘的就没有什么真理，皇帝自命为天子，可天子当街被处死在街上魏晋之时不是没有；世人之言语，俗世之理念不过就是一把人世间最不讲理的屠刀，所以没有谁是能死不能死的，自然也没有什么事对与不对的，是非功过不过世人言语评定。”

“可俗世之人又怎么能理解那些擎世巨才的理念，真就一定是真的吗，假就一定是假的吗？”柳公移募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好像将云念生撂在烈火上炙烤。

换言之，真境就一定是真境，他云念生的伪天乾境就一定是伪境吗？

真伪之间，何尝不是一场他云念生同历代习武之人心中奉若蹈矩的辩论？这一场十三州之行注定不会顺遂，楚中丘一介武夫布不了这般局，算计整个交州江湖，连带着敲打一番心高气傲的楚图南。傅予在进入那座煜雀宫后留下的后手绝不计只有云念生的伪天乾境一道，既然给了这般高的境界起点，那必然要在心性心关上多做点拨敲打，一个敢算计天下的人，分出一份心神去给自己的大弟子做上世间最为庞大的一场棋局，手笔不可不谓之大。

等到云念生蓦然间抬头看去，正对柳公移望来的欣慰神色，两人一同说出那个答案。

心即理也。

人的内心之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去千里茫茫空寻？计较真伪与否，那又真是己之得失？其实那份伪天乾境不过是傅予的障眼法，让云念生误以为自身境界凭空起高楼，得境界之实，落心境之虚，先前那天乾境是真，境界心境便是伪。

如今云念生体内那份茫然臃浮气机在此刻如同耗尽，伪天乾境的实力一点点退离云念生体内，与天地间的丝丝缕缕玄妙感应一一归还于天地间，等到完完整整退回确是五品境界，云念生才如梦初醒。

真伪之间，一进一推，退的自然是境界修为，进的自然便是心境心力，世间修力是易事，他云念生也确实聪明之人，只不过聪明人仗着聪明多走歧路，湮没在茫茫历史间，傅予这一举便是要他在世间摇摆之地修得一番淡然心境，得之淡然，失之淡然，不以偏激，不以殆沉，执中正之志行于世间。

不待云念生出声，原本属于他自身的五品境界开始松动，待到云念生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境界仍旧未有涨进，但却不妨碍他云念生有过一道心关。

柳公移望向云念生，接着开口道：“真伪一关已过，之后就靠你自己了，楚图南也好，李玄泉也好，闾覆也好，连带上我，一州之内，全都被楚中丘算计，又或者说被你师父算计了。”

云念生隔着一道院墙往那颗槐树的枯死枝干，正欲开口，却先被柳公移截断。

“不用替他说好话，如若不是她自己觉着累了，那我也不会遵什么愿赌服输，掀不翻一个晟州，总归能算计死一座楚府。”

云念生看着眼前印象中和蔼的柳先生竟是隐隐流露出一份阴狠神色，转瞬间消失不见。

“接下来你就在这好好静养吧，这盘棋的官子快到了，闾覆不要善罢甘休，季夏那里由我去开解。”

云念生望向巫蛊宗所在的南海郡，眼底间恍惚闪过一丝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