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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打人莫打脸,伤人莫伤心,那王氏几次三番,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往她脸上打,心里伤,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是谁,林家的独生嫡女,父母待她如珠似宝……呸,珠宝算什么,她就是父亲的眼中珠,母亲的心头血。莫说受过这等气,在此之前,何人敢给她丁点儿脸色看?
外祖母的手虽然干燥温热,却暖不了黛玉的心。外祖母到底会多疼她,她尚不知,她所了解的外祖母,只停留在字里行间——书信里的,和……记忆里的,到如今,自己所得到的她的疼爱……黛玉深知,大部分甚至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黛玉记忆犹新:昨日人前受辱,外祖母也只是沉默罢了……
各色念头在黛玉模糊而过,黛玉有些后悔刚才不应一味地只生气来着,若是早些静下心来,也能好好想想对策。如今闪念之间,思虑不周全,只知若此时明着告上一状,反而不美,于是静下心来,浅浅一笑,道,“才与姐妹们打大嫂子那儿来。姐妹们待我都极好,大嫂子也十分亲善……”说着黛玉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脸色还不好么?让老太太担心了,倒是我的不是……想是昨夜不曾歇好,短了精神罢……”
黛玉这般说了,贾母也不便深究,一时鸳鸯上来说饭菜都得了,也就抛开了这话,入席去了。
吃罢饭,贾母照例是要歇息的,是以四姊妹只略坐了坐,就退了出来,想着大中午的,也无处可去,且黛玉也是要歇午觉的,于是就约定未时三刻再在黛玉房中相见,一同去看琏二嫂子,方各自散了。
春柳、紫鹃陪黛玉回了房,王嬷嬷笑着过来,“可算是回来了,姑娘身子可还舒坦?我让她们泡了壶普洱,备着姑娘回来喝一口,化化食儿,这京里的饭菜可比我们家的油腻多了。”月梅也忙丢了手里的绣活,向春柳等人道:“你们的饭菜早取回来了,我怕冷了,给隔水吊在小红炉子上呢,快去吃了再来罢。”众人一阵忙乱,却见春柳、紫鹃都不答话,月梅不由奇道,“这可是怎么了,饭都不想吃了,可是在别处偏了好的吃了?”黛玉正在王嬷嬷的服侍下净面,听得她说,回头瞧瞧二人,笑道,“去罢去罢,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不会舍身割肉*,拿自己喂你们的。”
春柳听了此话,立时就红了眼圈,唤了声“姑娘”,就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紫鹃也是默默不语,王嬷嬷看了看,挥退了小丫头,屋里一时静下来。黛玉见状,只得道:“月梅你去打发她们将饭吃了。雪雁过来给我宽衣,我要歇会儿了,一会子还要到琏二嫂子那里去呢。”说着就要起身进了内室。春柳忍了半晌,这会儿子终是落下泪来,哭道:“姑娘为何不对老太太明说,也好让老太太给做个主呀。”
黛玉知道,莫说自己,就是春柳她们几个在家时,仗着她的脸,谁敢真欺负了她们去,如今遇上这等事,于她们也是头一遭,怪不得春柳这么稳重的人也失了常态。
“你可叫我说什么呢?”黛玉见自己受了气,却有个人比自己更心痛自己,这种感觉确是让黛玉心里暖暖的。是以黛玉端了手边的茶,轻抿了一口,并没有立马进内室,反而与春柳说起原由来,“先说那话 ;儿是我俩无意间听到的,这般听来的话,本作不得准,又怎能再去转述?再说了,我们也只听了一句‘不过也是个绝户的命’,想我现在虽是没有个兄弟做依靠,但我父尚在,这‘绝户’一词,还用不到我身上;且二舅母这话里还有个‘也’字,你且说说,如今我们见过的姐妹里,可有没有没有兄弟的?”说着黛玉放了茶盏,搬着指头数过去,“迎春姐姐是琏二哥的妹子;探春妹妹就更不用说了,有宝二哥,还有环兄弟,还有个侄儿呢;惜春妹妹也是东府里珍大哥哥的妹子……这么一瞧,可知是我们听错了。”黛玉说得轻松,却见紫鹃脸色更白了。黛玉心知,如今她虽未曾得见,但在贾府的亲戚里,还真有一位这样的同辈人,即是外祖母的侄孙女——史湘云。
“可二舅太太她……”春柳张嘴欲辩,黛玉站起身来,拉了拉春柳的手,“二舅母要怎么说话是她自个儿的事,可犯不着为了这个让自己生气。好了好了,何必为了人家的品性折磨自己,快去吃饭罢,我可真要去睡了。”
黛玉接连受了两日的气,且又没地儿出去,哪里睡得着,不过是借个幌子躲在床上静一静。别看她劝说春柳时是一套套地,可心里哪里就那么放得开。春柳说的法子,她虽然驳了,其实心底下也不是没存过这份希望,这府里能管着王氏的,也只有外祖母了。可……王氏这个媳妇,外祖母都忍了二十多年了,如今虽多了一个她,也不定就会待王氏如何如何……“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那样的日子,她是断断不会再过的……史湘云,哎,自己与她,一个依附了母舅家,一个寄生于叔父处,再加上另外两个有着同样“绝户”命的妙玉与香菱,原先看书时,就觉得曹公简直全面描述了一个孤女在这个时代里,可能会遇上的所有悲剧,还真是同入“薄命司”的命呢。……袭人原是伏侍湘云的,只后来湘云家去住了许久,老太太才将配给她用的袭人转手给了宝玉,想来,湘云就是那时成为孤儿的罢,……今早袭人那般“贤慧”地追着宝玉到她房里一游,已说明了她在宝玉房中久已,那么此时的湘云,想来已是父母双亡了……
黛玉躺在床东想西想,也不知自己是否睡着过,只是突然间清醒过来,她团在软软的被子里静静地想了想,细细掂量了下那个突然钻进她脑海里的想法,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由抿嘴轻笑了起来,都说压力就是动力,呵呵,可不是吗,她早先可未曾想到这么好的恶整点子。说做就做,这事儿说来也有些迟了,再不快些,只怕就太晚了。
黛玉转头看了看帐外,只得雪雁坐在妆台前打络子。黛玉将她唤到近前,又探了探头,问雪雁道:“屋子里只有你?春柳她们呢?”“里间只得我,王嬷嬷在外屋教那几个小丫头学规矩呢,月梅同着春柳、紫鹃还在下房里吃饭呢。”雪雁低声回道。
黛玉听了,伸手招了招,让雪雁再近前些,指着她的胸前问道:“我且问你:那年给你们四个打的金锁,怎地好似总没见你们戴过?”雪雁在床榻边侧坐了,讷讷地摇摇头。“也带了几日,沉甸甸的,怪没意思的。”想想又接了句,“春柳姐姐她们也没戴。”是怕黛玉怪罪的意思。
黛玉笑啐了她一口,“呸,不是沉甸甸的,才怪没意思的呢。”停了一会儿,象是对雪雁,又象是在对自己说道,“……我早间出去了这半晌,冷眼瞧着,这府里别说主子,就是略有些体面的婆子丫头也都是插金戴玉的,我就想起你们几个来……如今虽在孝里,这金的东西不好戴,也可按了样子,打些银的戴起来……嘻嘻,你们的打扮就是我的面子,也莫教亲戚们看轻了我们林家去。”
正说着,却见软帘一挑,却是王嬷嬷听见内屋里有声响,进来看看,“姑娘怎地不好好歇着,小心一会子又嚷嚷不舒服。”雪雁忙站起身来,王嬷嬷走过来给黛玉掖了掖被角,轻叹了口气,“姑娘受委屈了……若是这厢实在不好住,我们给老爷说去,让他接姑娘你回家罢。”黛玉知是安慰之言,也不作真。只又将刚才的意思说给了王嬷嬷听。黛玉身边的丫头在装扮上都是随黛玉的多,黛玉受她母亲影响,是个求精不求多的,头面总以雅致清新为主,只不脱了身份,怎么简洁怎么弄。主子如此,丫头们自也不会戴多了,总不能说丫头盖过了主子去,又跟着黛玉见多了好东西,金啊银的,几个丫头也没放在心上,是以那金锁虽说份量足,却是赏下来没戴几天就给搁到了一边。王嬷嬷是知道四个丫头有这件物事,只不知黛玉怎地想起这物件来,黛玉离家时,也备了些银饰以作装点,因这银饰是白色的,孝中倒也戴得,可孝中饰物本就简约,谁会巴巴地去打了银锁来戴的。
30第30章
王嬷嬷本是忧心黛玉受了委屈,存了气,伤了肝脾。如今见黛玉自己转了话题,自不会再去触她不快,遂一面接了雪雁送上来的外裳亲手与黛玉穿戴,一面依了黛玉的话接道:“姑娘放心,自家里出来时,除了给姑娘备下的银饰外,也给她们几个备了些的,如今暂先戴起来,也是尽够的。只这平安锁,倒确是没备下银的……”
黛玉由着雪雁为她理好了裙角,又往妆台前坐了理妆,叹道“如今我们身在客中,我为着外祖母,已是不能麻衣孝服,若再要我戴多少银饰,却是不能得。我既如此,她们三个若是多过我去,反招人说嘴……”正说着,却想起另一事来:“外屋里现下有谁?”
王嬷嬷见她问起,忙道:“你钱嬷嬷在外面呢。”
黛玉略点了点头,“如今不比在家中,万事谨慎些,总是好的。”
一忽儿,听得外屋里人声隐约,片刻,春柳、月梅二人进了内室。黛玉看了两人一眼,春柳神色倒还平常,月梅眉间却带着些忿色。黛玉只作不知,待她们行过礼,遂问道:“怎地不见紫鹃?”
春柳上来接了王嬷嬷手中的牙梳与黛玉理发,回道:“才刚老太太房里的琥珀将她找了去,说是昨日将紫鹃派得急了,有些老太太房里的活儿没交待下呢,这会子要过去理理。”
黛玉听了,心中一动,她晨间去外祖母处时还好端端的,没道理说午间回来时,反而因没睡好而不适了,她一时强找的借口,怕是不能瞒过外祖母去。紫鹃这会子去,收拾东西恐是其次罢……外祖母要问就问吧,虽说午时劝春柳时那几句话,不尽合符礼数,却也尽够大方了,她才多大的人儿,能有这个气度,不错了……而且,外祖母若能帮着她敲打敲打那位二舅母,她倒也是乐见其成的。
紫鹃既不在,于黛玉倒也便利。雪雁端过茶来,黛玉抿了口,又道:“……我粗粗瞧了瞧,这府里倒没有什么丫头戴平安锁,若比着往年母亲特意赏下来的金锁,打了银的出来戴,却也新奇。且这平安锁,母亲原也有要为我祈福的意思在里面,纵有人问起,也是极妥贴的理儿。嬷嬷以为如何?”
王嬷嬷素知黛玉的心思自幼就细,自夫人去后,愈发沉静了,彼时瞧着已让人心酸。谁知如今进贾府不到一日,看着姑娘却似长了几岁的光景,□不放在脸上,事事反倒宽她们的心,懂事的更让人心痛。是以她虽未必知晓黛玉如此行事的深意,但只要黛玉开心,她又有什么不答应的呢。黛玉如今问她的意思,她自是忙不迭的点头。
三个丫头立时各各连项圈带锁地取了出来,交于王嬷嬷手中。黛玉在旁瞧着,想着当日几个丫头是自母亲手上接的赏,如今……强颜笑了笑,道,“算来这锁也有些日子了,这会子也正好拿出去炸一炸……我也许久不曾赏你们什么了,不若,就着这锁,再添上几分,如何?”
春柳笑道:“姑娘平平安安地,就算是可怜我们了,说什么赏不赏的。”月梅正给王嬷嬷奉茶,侧头笑道,“极是极是。倒是如今那个锁,我们都戴着嫌沉呢,若要再添,只怕就要把脖子给压折了呢。” ;立在黛玉身后的雪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嬷嬷忙放了茶盏,边抽出绢子来拭着手上的水渍,边笑骂道:“就你是个贫嘴的。”黛玉停了停,终是笑指着月梅道:“嬷嬷快帮我撕了这丫头的嘴……”
一时止了笑,几人又略略议了议,黛玉嘴上说得大方,心底也生了几分孩子气,未来那个“金锁”上的八个字,非骈非俪,她一时也寻不出个出处,干脆统统推到那和尚身上,只说梦里听和尚念的,除了“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外,又一气理出三种来作成一套四个,一只锁上篆一样。她又担心锁做小了不气派,这往后遇上那位的,万一被人将自己这些锁说成那配红花的绿叶,衬小姐的丫头……如何乐意,是以原是想着做得大些,奈何日日要戴的终是春柳她们几个,总归还是要考虑下她们的意见。且又转念一想,那个“金锁”原是为了配宝玉的“玉”的,昨日晃眼瞧去,那玉只雀卵大小,自己这锁若做得过大,也忒俗气了,于是黛玉也就搁开手去,不再计较这个,只嘱着王嬷嬷早早地做好了,悄悄地拿进来,莫与贾府人等知晓。
若说黛玉要指着这“真假”金锁来出今日受的这口气……黛玉心头算过,宝钗第一次在贾府过生,贺得就是十五岁的生辰,即是在十四岁上进的京,嗯……宝钗十四,宝玉十岁,则自己应是九岁,距今日而言,尚有两年时光,这口气若得等上这许久方出得来,岂不是要活活憋死人。且此时是那王夫人得罪于她,倒是与宝钗无什关系。真要论起来,她心中却另有一番痴意:自己若真将“金玉良缘”这以后会在贾府传得最大的一个“传说”的搅散了,那么四年后父亲的命运,是否也会有变?……噩运的巨轮,也许就会因为她这样一次次,一点点的推动,而不再自她父女头上碾过罢……
黛玉虽说为了父亲与自己的性命,一直努力地想要改变,却也恐过犹不及,反弄巧成拙,如今被王夫人一激之下,倒是一击直取王夫人的要害——她儿子未来的婚事,奈何此事实于她此时的境遇,实无什益处,旁人看来,真真只当她苦中作乐,起得个顽性罢了。黛玉也不在意,将嬷嬷丫头们纷纷赶去理事,自坐在案边,瞧见晨间匆匆收笔的信,想再提笔续上两字,却总无可写之事,遂丢了笔,封了信,嘱人交付出去。又去翻着才收拾出来的书籍赏玩,一时想起来,又抬头对一旁正收拾的润妍与闲雅道:“以后这案上的书本笔墨,你们与我细心照管了。但凡人来客至,或我不在屋内时,案上那些我未看完的书,未写完的字,均收拾下去,别在案上留着。”润妍脆生生地应了,闲雅转转眼,问道:“姑娘,前年子我们在家做的花签,这会儿拿出来夹书岂不正好?”黛玉想起往事,笑道:“本还想做成套百花签呢,谁知做来做去,也只得了十二支,小心收了这许久,倒失了本意……即得了,就拿出来用罢。待来日百花再绽之时,我们再去做些来。”
正说着,紫鹃回房禀道:“二老爷回府了。传话进来说,请林姑娘往内书房见上一见,舅甥俩叙叙亲情。”黛玉听了,即遣了小丫头往三春处送了个信,复带着婆子丫头,往二舅舅贾政的院子里去。因紫鹃在前引路,黛玉晃眼一打量,才觉着紫鹃出去一趟,却是换了身衣裳方回来的,就连头绳,虽未用白的,也改成了黑色,往春柳身边一站,倒是较晌午前和谐多了。黛玉心下暗叹她是个有心的,难怪外祖母怎么都要将她派到自己身边来呢。
二舅舅贾政,端正平和,相貌堂堂,观之可亲,言之可敬……真真看着是一个伟岸丈夫,谦谦君子。与王夫人共坐在榻上,一左一右,殷殷垂询,切切嘱咐,从外甥黛玉说到妹妹贾敏,又转到妹夫林如海身上,兄妹旧闻,连襟书信,海阔天空,夫唱妇随地,只说了近一个时辰,不知道的人,只道是他俩与林家往来频频,全不似十余年不曾得见的模样。这一通热闹,也算是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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