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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眼帘,许久地沉浸在记忆的暗影里。风声比平时更为真切地传人耳畔。尽管风并不大,却在从我身旁吹过时留下了鲜明得不可思议的轨迹,当睁开眼睛的时候,夏夜已有些深了。
我打开瓶盖,拈出萤火虫,放在大约向外侧探出3厘米的给水塔边缘上。萤火虫仿佛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一摇一晃地绕着螺栓转了一周,停在疤痕一样凸起的漆皮上。接着向右爬了一会,确认再也走不通之后,又拐回左边。继之花了不少时间爬上螺栓顶,僵僵地蹲在那里,此后便木然不动,像断了气。
我凭依栏杆,细看那萤火虫。我和萤火虫双方都长久地一动未动。只有夜风从我们身边掠过。榉树在黑暗中磨擦着无数叶片,籁籁作响。
我久久、久久地等待着。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顿有所悟似的,蓦地张开双翅,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萤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它绕着水塔飞快地曳着光环,似乎要挽回失去的时光。为了等待风力的缓和,它又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向东飞去。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光的轨迹仍久久地印在我脑海中。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
我几次朝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挪威的森林
第四章
暑假期间,校方请求机动队出动。机动队捣毁壁垒,逮捕了里边所有的学生。当时,这种事在哪一所大学都概莫能外,并非什么独家奇闻。大学根本没有解散。投人大量资本的大学不可能因为学生闹事就毁于一旦。况且把校园用壁垒封锁起来的一伙人也并非真心想要解散大学,他们只是想改变大学机构的主导权。对我来说,主导权改变与否完全无关痛痒,因此,学潮被摧毁以后也毫无感慨。
我本来盼望校园9月份一举报废才好,不料到校一看,居然完好无缺。图书馆的书没被掠夺,教授室未遭破坏,学生会的办公楼未被烧毁。我不禁为之愕然:那帮家伙到底于什么来着!
罢课被制止后,在机动队的占领下开始复课。结果首先出席的竟是曾经雄居罢课领导高位的几张嘴脸。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做笔记,叫到名字时也当即应声。咄咄怪事!因为罢课决议仍未失效,任何人也没有宣告罢课结束,不过是大学引进机动队捣毁了壁垒而已,在理论上罢课仍在继续。宣布罢课决议之时他们那样的慷慨激昂,将反对派(或表示怀疑的)学生或骂得狗血淋头,或群起围攻不休。于是我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何以前来教室而不继续罢课,他们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们害怕因缺课过多而拿不到学分。此等人物居然也高喊什么解散大学,想来令人喷饭。如此卑劣小人,惟有见风使舵投敌变节之能事。
我说木月,这世道可真是江河日下!这帮家伙一个不少地拿得大学学分,跨出校门,将不遗余力地构筑一个同样卑劣的社会。相当一段时间里,我决定即使去上课,点名时也不回答。我也知道,这样做并无任何意义可言,但如果不这样做,心情就糟糕得不可收拾。然而这样一来,我在班里便愈发孤立了。当叫名我也不应时,教室里便出现了尴尬的气氛。谁也不跟我说话,我也不向任何人开口。
9月第二周,我终于得出大学教育毫无意义的结论。于是,我打定主意,把上大学作为集训:训练自己对无聊的忍耐力。因为现在纵令退学,到社会上也无所事事。每天我都去学校听课、做笔记,剩下的时间到图书馆看书或查资料。
9月进入第二周后,敢死队仍未回来。这与其说是奇闻逸事,毋宁说是惊天动地的重大事件。因为他就读的大学早已开学,而敢死队也绝对没旷过课。他的书桌和收音机上已薄薄地积了一层灰尘,搁物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塑料杯和牙膏,以及茶筒、杀虫剂等等。
敢死队不在的时间里,我便清扫房间。一来保持房间整洁已成了我习性的一部分,二来他既不在,任务只能由我承担。我每天扫一次地,三天擦一次窗,一周晾一次被。并且等待敢死队回来夸我几句:〃渡、渡边君,怎么搞的?干净得很嘛!〃
但他没有回来。一天我从学校回来时,他的行李不翼而飞。房门上的姓名卡片也被揭去,只剩下我自己的。我去管理主任室,打听他到底怎么回事。
〃退宿舍了。〃主任说,〃那房间暂时你一个人住。〃
我问究竟是何原因,主任缄口不答。这家伙纯属俗物:对别人什么也不告诉,只顾自己横加管理并从中找出一大堆乐趣。
房间墙壁上,冰山摄影仍贴了一些时日,随后我把它揭掉,代之以西蒙·莫里逊和迈尔斯·戴维斯两位歌手的照片。这回房间多少有点像我的了。我用打工存下的钱,买了一台小型立体声唱机,晚间一个人边喝酒边听音乐,虽然有时还想起敢死队,但毕竟觉得一个人生活倒也自得其乐。
周一10点,有〃戏剧史ii〃课,讲欧里庇得斯,11点半结束。课后,我去距大学步行需10分钟处的一家小饭店,吃了煎蛋和色拉。这家饭店偏离繁华街道,价格也比以学生为对象的小食店贵一些,但安静清雅,而且煎蛋非常可口。店里干活的是一对沉默寡言的夫妇和三个打零工的女孩儿。我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人吃着饭。这工夫,进来一伙学生,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打扮得干净利落。他们围着门口处的一张桌子坐定,打量着菜谱,七嘴八舌商量了半天,才由一个人归纳好,告诉给打零工的女孩儿。
这时间里,我发现一个女孩儿不时地往我这边瞥一眼。她头发短得出格,戴一副深色太阳镜,身上是白布〃迷你〃连衣裙。因为对她的脸庞没有印象,我便只管闷头吃饭。不料过不一会儿,她竟轻盈盈地起身,朝我走来,并且一只手拄着桌角直呼我的名字:
〃你是渡边君,没认错吧?〃
我抬头重新端详对方的面孔,还是毫无印象。她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女孩,假如在某处见过,肯定马上记起。加之,知道我名字的人这大学里实在寥寥无几。
〃坐一下可以么?或者有谁来这儿?〃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头说:
〃没谁来。请。〃她叮叮咣咣拖过一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从太阳镜里盯着我,接着把视线落到我的盘子上。
〃味道像是不错嘛,嗯?〃
〃是不错。蘑菇、煎蛋、青豌豆色拉。〃
〃晤,〃她说,〃下回我也来这个。今天已经定了别的了。
〃别的?〃
〃通心粉、奶汁烤菜。〃
〃通心粉、奶汁烤菜也不坏嘛。〃我说,〃不过,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来着?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欧里庇得斯。〃她言词简洁,〃埃勒克特拉说:不,甚至上帝也不愿听不幸者的表白。课不刚刚才上完吗?〃
我仔细审视她的脸,她摘下太阳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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