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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望月……还在?”白琉璃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影像,与如今的望月长得相像,却又不是她。
百里云鹫并未露出丝毫惊诧的表现,依旧专心于编弄手中的竹条,“琉璃这么问,想来是见着望月了,倒不曾想望月会出来见你。”
“那日在莽荒之林,似见过。”那个她以为是在梦中告诉她越老头所在的虚无女子,真是望月?然那日百里云鹫明明不在身旁,她为何会见得到她?
“因为半月与阿沼,她迟迟不肯离去,他们三人,我倒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忧也无用。”白琉璃真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很温柔,只是因为长年戴着一张鬼脸面具便被世人认为是污秽可怕之人,真的是人心冷暖难测。
“琉璃说得在理,我忧也无用。”百里云鹫说着,抬起了低垂的眼睑,微扬着嘴角将手往白琉璃面前一递,白琉璃即刻坐直腰伸出了手接过他递来的东西,随即只觉掌心一痒,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竹蜻蜓已稳稳地停在她的掌心中,栩栩如生,令她不由将它移到眼前细细看着,眼里是未加掩藏的惊喜。
百里云鹫看着她如此欢喜的模样,有些赧,“许久许久不曾编过,小东西而已,琉璃不嫌弃就好。”
“漂亮着呢,怎会嫌弃。”白琉璃用手中拨拨竹蜻蜓的翅膀,方才她虽是一直盯着他瞧,但惭愧地她只注意他的眼睛,倒是没有注意他究竟在编弄个什么,现下这一瞧,当真令她惊喜,因为在她的生活中,从没有过这样女儿家或者小儿才会玩弄的小玩意儿,这一拿在手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欢喜,不由又笑得眉眼弯弯,“呆子,看不出来你的手居然这么巧,谁教你的?”
一个随口之问,百里云鹫眼角的笑容黯了黯,似被提及了不愿想起的往事般,不过刹那,却还是缓缓道:“我娘。”
白琉璃捏着竹蜻蜓的手颤了颤,将手垂下,站起身走到了百里云鹫身侧,与他并排坐下,将手覆在他有些晃颤的手背上,将头靠在他肩上,温和道:“不想说便不说。”
想到昨夜那些怨灵说的话,白琉璃不由自主地将百里云鹫的手紧握住。
“我爹说,我娘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美丽,温柔。”百里云鹫抬头看着冬日灰蒙蒙的苍穹,眼里没有怨恨,面色神色依旧是淡淡,只是目光有些悠远,声音也有些悠远,“我每每看着我娘的时候,都觉得我爹说得很对,但是我娘在我五岁的时候死了。”
百里云鹫说得平静,白琉璃的心却不能平静,那样的母亲,会是美丽温柔的么!?
“我知道琉璃心中有疑问,疑问我爹是不是老云王百里苍。”百里云鹫没有收回远眺的目光,声音更轻更淡了,“我身体里淌着的是百里一族与幽都王室血脉的血,琉璃头上的木簪,是我爹教我削的,发髻也是我爹教我盘绾的,他说,待日后我娶了妻,也是要这么做的。”
“我爹他……爱我娘入骨。”却也被伤得入骨,可他却不悔。
即便他知道娘的接近是有目的的,即便到他死的那一刻,他都不曾后悔。
“我这只不祥的眼睛,看得见所有不祥的东西,却独独看不见我想见到的人。”他见得到幽都的亡魂,见得到望月,见得到那些死后蹲在自家门口迟迟不肯离去的男男女女,可他却没有见过他的娘他的爹,又或许,是他们永远闭上眼睛后再也不愿意见到他,所以从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百里云鹫抬手覆上自己的左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白琉璃却是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着自己,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了他。
百里云鹫怔了怔,随即笑得愈加自嘲,“我和琉璃说这些做什么,要是坏了琉璃的心情就不好了。”
白琉璃没有说话,就只是这么静静地拥着他,嚅了嚅唇,似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小半会儿才松开百里云鹫,含笑道:“呆子,你我昨日可有收到什么贺礼?”
“想来应该是有的,都在听风那儿记着,我倒没有问过,琉璃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
“自然是想要点一点贺礼,虽然或许会不多,但是也总该看一眼不是?”白琉璃边笑着道,边用手撑着长案站起身,“我到前院去看看。”
然,白琉璃才站起身还未迈出一步,百里云鹫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欲言又止道:“琉璃,我……”
白琉璃微微低头,忽然躬身凑近百里云鹫的脸,笑得有些暧昧,对着他的脸颊轻轻吐气:“呆子,你知不知道方才暗月去拿食盒前用手肘撞了撞我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
“这倒不知。”百里云鹫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温热鼻息,回答得老实。
白琉璃看着他一副老实呆的模样,笑得愈加开心,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凑到他耳畔,气息挠人,“暗月要我多吃点,以免夜里没有力气。”
两朵红云即刻飞快地蹭上百里云鹫的双颊,白琉璃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很是喜欢百里云鹫这样的反应,捧起他的脸颊在他薄薄凉凉的唇上轻啄一口后,在百里云鹫讷讷的目光中笑吟吟地转身,下了楼。
只在白琉璃完全转过身的刹那,那洋溢在她眼角唇角的笑意顷刻消失不见,微垂的眼睑下是冷沉的光,与方才在百里云鹫的面前简直判若两人。
百里云鹫也慢慢站起身,走到凭栏边上,垂眸看着正自如地穿过正在移动的枯木林的白琉璃,只见她脚步稳当,然直到她坐着乌篷小船到了湖边上,她都未曾回过头,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百里云鹫才将一直随着她所移动的目光收回。
黑羽正在凭栏外边不断地扑扇着翅膀,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好似不安地焦躁着一般。
百里云鹫伸出左臂,黑羽落于其上,百里云鹫若有所思地抚摸着黑羽背上的羽毛,再次抬眸看向白琉璃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终是没有勇气开口与她说,说他娶她的最初原因,他怕,怕只要一说出口,什么都变了,他明明好不容易才拥有一个她……
只是心思玲珑如她,不会察觉不到溯城的不平静,而听她那似乎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已然猜得到他要做一件事,一件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事情。
她既然已经猜得到,为何……为何还要嫁给他?上一次没有礼成,她就还是一个随时都能与他斩除关系的人,可她明知有危险,甚至连她自己都有可能被他牵扯到这危险中来,她却仍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嫁给他。
既然如此,他便不再是自己一人,他要,保护好他的女人!
左脸上的符纹又传来灼烧皮肉的感觉,色泽渐渐由暗褐色变为腥红,百里云鹫挥开停在左臂上的黑羽,以手紧紧覆着自己的左脸,脚步有些摇晃地转身走回屋中,从柜子中拿出一张鬼脸面具扣到脸上,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手依旧紧紧贴着脸上的面具不放,只是良久良久,他似乎都无法平复下来,倏地一把又将脸上的面具扯下,“啪”的一声用力砸到了墙上,那张鬼脸面具立即应声碎裂成数瓣,可见他方才甩手的力道有多大。
只见他左脸上的符纹非但没有恢复暗褐色泽,反是红得诡异,诡异得就像正有血在那符纹下慢慢流淌一般,身体仿佛有人正在千刀万剐般疼痛难忍,使得百里云鹫竟失控得一脚踢翻了脚边的长案,长案翻倒,本置于其上的铜制香炉也翻倒在地,炉盖掀开,炉子里的白灰倾倒了出来,脏了干净的地面。
“我只是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都不可以么……!”百里云鹫背靠着墙,垂在脸颊两侧的墨发挡住了他大半脸膛,挡住了他的眉眼,语气颓然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只是这样您也要折磨我么……”
“呵……呵呵……”
“戾——”凭栏外,黑羽将双翅扑扇得愈加地厉害,好像连它也察觉到如今的帝都风雨欲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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