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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人虽恨极他的作为,却也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可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笑声,正是从那少年嘴里发出,他哈哈大笑,拿眼将我们一一扫了一遍,那双眼睛里空洞洞的,竟是连一点感情都没有,我瞧了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接着他便说道:‘既然脏了,那我就不要了,只是你们这些青龙镇上的人却别想好过。是了,娘亲死前饱尝了失子的痛苦,那么不妨你们也尝一尝罢?’说完便扬长而去,地上那个破坛子和那些骨灰竟是一眼都不再顾。”
“哎呀,你们怎么不把那混蛋拦住?”向三怒气冲冲地叫道。
“唉,说来惭愧。那少年当时的行止吓得众人都一动不敢动,也不知他一个瘦小孩子,哪里来的那股气势?后来我们只得收拾了裴婆婆的骨灰,重新择了一处埋在土里,那少年倒再没来挖坟,也再没有出现过。”
孙郎中终于将这一桩往事说完,叹了一口气端起酒碗来缓缓饮尽。屋中除了向三用烟枪敲打桌面泄愤的声响,只余下一片安静。
☆、第二十八章 转道黄山
孙郎中讲述了那些往事之后,似也没了闲谈的兴致,找出金疮药赠予玄震后便告辞而去,镇长也随他一同离开了。自那日过后,玄震方知,原来那丑陋少年做下这些坏事的背后,竟还有这么一番缘故。
他思前想后,不过半日便想明白了许多关节。旁人或许只道那丑陋少年是个疯子,做了好些疯事,虽对他均感愤怒,可过了一年多便也大半忘却了此事,更不会将后来发生的那些怪事与他联系在一起。唯有亲眼目睹那少年狰狞作态和亲耳听到他口吐真相的玄震心下清楚,那少年当日扬长而去时所说的那些话绝不是恐吓,只因他离去不到半年,青龙镇便发生了妖怪杀害婴孩的惨事。丑陋少年说要让青龙镇百姓饱尝失子之痛的话,可不就是一语成谶?
再深想下去,玄震更是为那少年缜密的心思暗暗惊讶。那丑陋少年打定了主意要报复青龙镇百姓,便花费了半年之久去驯养妖兽,如此一来,既可让镇上百姓渐渐淡忘了裴婆婆一事,又可趁其不备肆意害人。更何况姑获鸟本性便爱掠夺人子,罔象则天生喜食人肝脑,他利用这二者的喜好驯服它们,只需将它们带到青龙镇附近放手不管便可达到目的,便是真来了能对付妖兽的高人,想来也无暇过问一年多前的事情,自会被姑获鸟和罔象引去全部心神,他隐于幕后便可得以保全。若非当日他确信玄震逃不过自己手下,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更不会轻易向他人吐露真相。玄震想到这里,心下更是好生庆幸。
只是这少年武艺虽不甚高,比起那些普通百姓却也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要对那些辱骂过他的百姓报复自是不难,可这人偏偏要花费时日心血,布下这么一个大局,甚至将毒手伸向镇上无辜百姓,其心扭曲恶毒之处,当真是无人能及。
但玄震仍有想不通的一处,便是这些惨事的起因。若说姑获鸟与罔象害人是因为那丑陋少年想要报复青龙镇百姓,而青龙镇上人得罪他的缘故则是有人不小心打碎了裴婆婆的骨灰坛,可追根究底,这少年与裴婆婆非亲非故,却掘人坟墓,烧人尸骨,还要将骨灰带走,此举才真正令人难以容忍,也难怪那些百姓要阻拦他,可见大错酿成全在这少年自己。他却迁怒别人,难不成真是个疯子,只不过是个心智超乎众人的疯子?
这些心事自然不能讲给青龙镇上的人听,便是向三及他娘子,玄震也一语不曾吐露。好在身旁还有个巽衡,又是当日也经历过那丑陋少年害人一事的,玄震索性便将这些尽数告之于他,顺便问问巽衡有何想法。
巽衡陪着玄震在青龙镇也耽了好几日,对镇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仙人除妖”事迹早有听闻,当下一面擦剑一面淡然道:“他不会再来。”
“哦,为何?”玄震奇道。
巽衡将剑在膝上翻了个面,淡淡道:“你尚且担忧他会不会再来,他如何不担忧你会否在此等候他来?”
“即便如此,一时不再来,不代表永远不再来。”玄震蹙眉道,“我下山另有要事,也不可在此处多耽搁。”
“……他心愿已然达成,为何还要回来?”巽衡巽衡细细擦拭了好一会,将布巾放在一旁捧起剑细细抚摸一遍,“面上有疤不过表象,心中若是有疤……哼。”冷哼声里,嚓地还剑入鞘。
玄震双目微瞠,细细一想,便明了巽衡言下之意。那少年行事全然异于常人,寻常恶人受挫后说不定会再来报复,他只怕却会小心隐匿,以免再被发现行迹。更何况镇上已有好些孩子被他害死,那些百姓亦是饱受惊吓,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再往深里想去,那少年心思缜密,说不定便是猜到自己心有顾虑,不会将他的事泄露出去,所以才那么无所顾忌地遁逃。如此一来,青龙镇百姓不会知道事情原委,他又报了仇,即便与自己结下了仇怨,可天下之大,躲藏之处多不胜数,自己又哪里有那许多功夫浪费在与一个小人计较上?
“巽衡公子果然想得透彻,玄震佩服。”想明此节,玄震对那丑陋少年的心计更忌惮了几分,“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何非说自己是那位裴婆婆的儿子,难道那户裴家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听孙郎中说,裴家并非什么富户,更无什么显赫来历,不过是青龙镇土生土长的渔户人家,这个疤面少年为何非要与他们家纠缠不休呢?”
巽衡沉吟了良久,若有所思地道:“我家乡倒是有一则古闻,说是上古有一秘法,可将离体魂魄转入另一人体内,名为‘渡魂’。说不定这少年真是那裴琴生复生,只是面目全非,难以取信昔日友朋罢了。”
“神州之大,无奇不有,若说有渡魂的秘术,倒也可能。”玄震说道,却摇了摇头,“只是这样一想,却更教人难以接受,一个在青龙镇长大之人,重生后却对朝夕相处过的人下此毒手,还将自己亲生母亲的尸身……比之陌生人所为,更让人震怒!若是如此,我倒宁愿那少年只是个疯子……”
玄震正自摇头不已,对面却忽而没了声响。他抬头一望,恰恰与一双冷目对个正着,巽衡一手握着剑鞘坐在他对面,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更让玄震心下微微一颤的是,那白衣少年的唇边居然掠过了一丝极浅极淡的微笑。
一个终日冷峻的人露出笑容,比起那些整日欢笑的人自然更要难得许多。更何况那人还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宛若千山万峰的冰雪在顷刻间消融,暖意席卷了大地令万物复苏。巽衡不过略略勾起唇角,周身的冰寒气势竟也为之尽消,那双星子般明亮锐利的黑眸映照着玄震怔忪的面容,他凝视着面前玉冠长袍的青年,微微笑道:“想不到道长竟是个如此心软之人。”
此话一出,玄震顿时微觉尴尬,轻声道:“不过是不忍见世间有这等惨事,如何能说是软弱……”
话未说完便已被巽衡打断:“不过,这样也很好。”
对着这少年凝视的目光,玄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只得默然转过头去别开眼光,至于面上微热则不去也无暇理会了。
接下来整整一月,玄震借着腿伤未愈的理由,依旧在青龙镇上留了下来,只不过由向三家改住进了镇上的客栈,所幸有巽衡在旁祭出一张冷面,向三及他娘子虽不愿让仙人搬出去,亦不敢太过强势。
盘桓了许多时日后,青龙镇上渐渐恢复了往年的热闹繁盛,百姓们也大多敢在夜间出门了,而那少年果真如巽衡所说,没有再出现。玄震略感安心之余,对那少年踪迹不明仍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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