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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克利夫兰有过一个叫拉奈特的朋友,教了她很多事情;要是嫖客企图锁车门,你该如何尽快脱身;要是想勾搭男人,你该怎么表演。拉奈特比她年纪稍大,主要嗑神药,她说那是为了“解毒”,因为她从人造内啡肽到最古老的田纳西鸦片什么硬的都敢吸,动不动就把自己麻翻过去。否则呢,她说,她会就那么坐在视频机前,十二个钟头一动不动,演什么狗屁都照看不误。硬毒品让你暖洋洋地觉得刀枪不入,神药又让你不至于人事不省,她说,这时候你就真的上天了。可是,蒙娜早就注意到,硬毒品成瘾的人会把大量时间耗在呕吐上,再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坐着看视频,明明体验拟感还更简单点儿。(拉奈特说拟感里还是她渴望摆脱的世界。)
她记住了拉奈特,是因为拉奈特时常给她忠告,比方说怎么让一个糟心的夜晚起死回生。换了今晚,她心想,拉奈特会叫她找个酒吧,物色一个玩伴。昨晚在佛罗里达挣的钱还剩下些,所以关键在于找到一个肯收现金的场所。
她随手一试就找对了地方。这是个好兆头。她爬下一段狭窄的水泥楼梯,走进一个烟雾腾腾的房间,这里充满了嗡嗡的交谈声,还有夏布《白色钻石》那熟悉的砰砰闷响。这里不是给西装客准备的地方,但也不是克利夫兰的鸡头所谓“肉铺”的场所。她并不想在什么肉铺喝酒,尤其是今晚。
她刚进门,就有人从吧台前起身离开,她飞快地走过去,抢占了那张高脚凳,塑料座椅还留着余温——第二个好兆头。
看见她拿出一张纸币,酒保抿紧嘴唇,点点头。她点了一注波旁威士忌和一杯啤酒,艾迪自己付账的时候总点这两样。要是别人付账,他会点酒保都不知道怎么调的鸡尾酒,然后花上好几分钟解释该怎么制作,接着一边喝一边唠叨这杯酒比不上别处调的,也许是洛杉矶,也许是新加坡,也许是她知道他根本没去过的其他城市。
这儿的波旁威士忌有一股不寻常的酸味,但喝下去以后感觉好极了。她这么告诉酒保,酒保问她平时都在哪儿喝波旁。她说克利夫兰,他点点头,说那是乙醚和某些让你觉得像波旁的什么化学物质。他告诉她剩下多少找零,她心想蔓城的波旁威士忌还真是昂贵。不过烈酒起了作用,磨掉了躁动的棱角,于是她喝完剩下的威士忌,开始喝啤酒。
拉奈特喜欢酒吧,但从不喝酒,只吸可卡因之类的东西。蒙娜还记得有天她一次嗑了两颗冰毒,拉奈特所谓的双份大餐,她听见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话,清晰得就像站在房间里的什么人在说话:移动得那么快,但又一动不动。拉奈特一小时前刚在一杯中国茶里融了一颗火柴头大小的孟菲斯大烟,这会儿也嗑了半颗冰毒,然后两个人出去散步,一起在细雨蒙蒙的街头游荡,蒙娜体验到的是无与伦比的和谐,这时候根本不需要说话。那个声音说得对,恍惚中你不会大喊大叫,不会咬着牙战战兢兢,只会感觉到某些东西——也许就是蒙娜自己——从静止的中心向外扩张。她们找到一个公园,平坦的草坪上有一摊摊银色的积水,她们走遍所有小径,蒙娜给这段记忆起了名字:银色散步。
之后不久,拉奈特突然消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有人说她去了加州,有人说她去了日本,有人说她吸毒过量跳窗自杀——艾迪所谓的旱地跳水——但蒙娜不愿意多想那些事情,于是她坐起来,环顾四周:对,这是个好地方,很狭小,所以大家坐得有点拥挤,但有时间这样也不赖。这些人是艾迪所谓的艺术群体:有钱,但打扮得像是没钱,只是衣服都很合体,看得出都是新买的。
吧台里面有个视像屏吊在酒瓶上方,她看见安琪出现在画面里,安琪盯着镜头说话,但这儿的音量调得很低,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之中。画面变成航拍镜头,坐落于海滩边缘的一排房屋,然后又是安琪,她笑着摇头,头发随之晃动,她对着镜头露出有点悲哀的笑容。
“嘿,”她对酒保说,“那是安琪。”
“谁?”
“安琪。”蒙娜指着视像屏说。
“哦,对。”酒保说,“她嗑什么调制毒品上瘾,终于决定戒掉,于是去了南非还是哪儿,花了几百万请人帮她清理身体。”
“她怎么可能嗑药?”
酒保看着她:“随你说。”
“但话说回来,她做什么事都挺难想象,对吧?我是说,她毕竟是安琪啊,你说呢?”
“难免的嘛。”
“可你看看她,”她还是不肯让步,“她看上去那么美……”但安琪已经消失,画面上现在是一名黑人网球运动员。
“你觉得那真是她?只是传声头像而已。”
“头像?”
“就像木偶。”一个声音在背后说,她扭头望去,看见垂到颈间的沙黄色头发和散漫笑容间的白牙。“木偶,”他举起一只手,摆动五指,“知道吗?”
她感觉酒保已经中断交谈,顺着吧台走远。对方的笑容变得愈加灿烂:“这样她就不必非得自己做所有事情了,明白吗?”
她报以微笑。挺可爱的男人,眼神精明,向她亮出心藏秘密的笑容,正是她想去研究的那种气场。他不是穿西装的嫖客,人长得有点瘦巴巴的,今晚她很欢迎这么一个伴儿。他嘴角散漫的嬉笑和精明的闪亮双眼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迈克尔。”
“啊?”
“我的名字叫迈克尔。”
“噢。蒙娜。我叫蒙娜。”
“你从哪儿来,蒙娜?”
“佛罗里达。”
拉奈特会不会说蒙娜你快上啊?
艾迪讨厌艺术青年——他们对他说的那些不感兴趣。他尤其会讨厌迈克尔,因为迈克尔有一份工作,在一幢酒店式公寓里有个阁楼套房。总之他说是阁楼套房,虽然蒙娜觉得比她想象中的阁楼套房要小。大楼很古老,以前是工厂之类的建筑物;有喷砂的红砖墙壁,天花板是木梁和木板。整幢楼全分隔成迈克尔家这种公寓,房间不比她的旅馆房间更大,一侧是睡觉的地方,另一侧是厨房和卫生间。不过迈克尔住在顶层,所以大部分天花板是天窗;也许这样就算阁楼套房了。天窗下有一层水平的红色纸遮光帘,用绳索和滑轮像大风筝似的固定在半空中。房间乱糟糟的,但四处散落的东西都很新:几把白色钢条椅,用透明塑料材质缠成座位;一套娱乐模组;工作台;银色皮沙发。
两人刚开始坐在沙发上,但她不喜欢皮肤贴着皮革的触感,于是两人爬上嵌在凹格里的床。
这时她看见了墙边白色架子上的拟感录像设备。神药的劲头再次上来,随便吧,你要是想玩那就玩呗。他给蒙娜戴上收讯装置——黑色橡胶领圈,尖头是电极的几个凸起,顶着颅骨下沿。无线的,她知道很贵。
他一边戴上自己的收讯装置,检查墙上的拟感设备,一边谈论他的工作——他为一家总部在孟菲斯的公司做事,这家公司专门为各大公司给产品取名。目前他正在为一家叫扬子阴极的公司琢磨名字。他们急得要命——他大笑道——但真的不容易。因为公司实在太多,好名字都被抢光了。他有一台电脑,存储了所有公司旗下的所有名字,另一台电脑编造能用来起名的单词,还有一台检索杜撰出的单词在中文、瑞典语或其他语言里会不会是“傻逼”的意思。他供职的公司出售的不仅仅是名字,还有他所谓的“意象”,所以他必须和另外一组人协作,确保他想出来的名字匹配整套计划的其他部分。
然后他和她上了床,结果玩得不怎么尽兴,就仿佛乐趣早就消耗干净,她和嫖客交媾也不过如此,她躺在那儿,心想他在录制拟感信号,要是愿意,随时可以调出来欣赏,天晓得她是他在这儿搞的第几个女人。
事后,她躺在他身旁,听着他的呼吸,直到神药在颅骨深处画出一个个小圆圈,一遍又一遍按顺序播放同一组不互相关的画面:她在佛罗里达存放衣物的塑料袋,用一截铁丝防止虫子爬进去——老爹坐在夹板桌前,用切肉刀削马铃薯,刀磨得只剩下她大拇指那么长的一段——克利夫兰的一家磷虾小饭馆,店面形状仿佛一只虾,拱起的背甲是铁板和透明塑料,漆成粉色和橙色——她去买新衣服时见到的传教士,他,还有他模糊而苍白的耶稣像。传教士每次出现,似乎都要开口说什么,但始终没能说出来。她知道这些画面永远不会停止,除非她起床去想点别的事情。她爬下床,借着从天窗漏下的灰色光线,站在那儿看着迈克尔。被提。被提的日子近了。
她走进房间,觉得冷了便穿上衣服,坐在银色沙发上。红色遮光帘将灰色天窗变成粉色,外面越来越亮。她想着这么一个地方值多少钱。
看不见迈克尔,也就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好吧——她心想——但他永远不会忘记我的模样。但想到这里,她觉得受了打击——或者受到了伤害——或者改变了心思,就好像她更希望自己一直留在旅馆房间里,欣赏拟感节目中的安琪。
灰粉色的光线开始充满房间,一点一点积蓄,在边角处逐渐凝固。她不由想起拉奈特和她吸毒过量的传闻。有时候人们在别人的住处吸毒过量,最简单的处理手段就是把他们扔出窗户,这样警察就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了。
她不打算往这方面多想,于是走进厨房,在冰箱和橱柜里翻找。冰箱里有一包咖啡豆——但嗑了神药再喝咖啡容易让人颤抖——还有很多带日文标签的铝箔小袋,好像是低温冻干的食物。她找到一盒茶包,从冰箱里取了一瓶水,解开封贴。她把水倒在平底锅里,摆弄了一会儿炉子,总算烧开了水。加热元件是黑色厨台上印着的白色圆圈,把平底锅放在一个圆圈中央,然后碰一下圆圈旁的红点就行。水烧开了,她把一个茶包扔进锅里,然后从加热元件上拿开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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