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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提着王宗石,向山门外疾行,轻功之佳,直如不是血肉之躯一般。秦渐辛才一追出山门,便即不见了两人踪影。但见夜色中山色隐隐,实不知方腊往何处去了。秦渐辛心道:“现下王右使身受重伤,这里数万教众无人统领,只怕要糟。以方教主为人,定当调集大队人马来援。明教总坛在江南帮源洞,光明左使钟相却在湖广。湖广虽然较远,但钟左使经营二十余年,实力雄厚,江南总坛却曾遭兵火,元气未必恢复了。我若是方教主,必往湖广。”当下仰观星相,辨明方位,径往西寻大路往湖广而行。
行得四十余里,天色渐明,已近东乡。秦渐辛一路疾驰,内力消耗甚巨,渐感疲累,倚在道边一棵大树下小憩,心忖:“这般走法,要走到湖广,可当真不容易。”眼皮微微发沉,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好在长衫外仍是罩着从天师派道士身上剥下的道袍,这时除了下来,往地上一铺,便即躺倒。
睡了约摸一柱香工夫,朦朦胧胧中翻了个身,右耳正贴在地上,忽然听到一阵闷雷也似的响声,犹如爆豆一般,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秦渐辛一惊之下,睡意全无,立时翻身站起,心道:“这是大群战马的蹄声,难道官兵竟来得这般快法?”当即跃上大树,极目四望,只见南边隐隐有尘土扬起,果然是大队人马正在接近。
又过得一盏茶时分,一小队骑兵渐渐靠近,却只十余人。秦渐辛心知这必是大军之前的探路斥侯,眼见那队骑兵越靠越近,已分辨出是宋军服色。秦渐辛心道:“当真是晦气,若是金兵,倒可乘机抢匹战马来代步。”他虽为方腊说动,有意助明教义军起事,但终究不愿对宋军出手。只得缩身树上,屏息不语。
那小队宋兵驰过树下,一人忽扬鞭道:“咦,那是什么?”十余骑一起勒马停下,为首小队长道:“是件道袍。一个穷道士,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理他作甚。”先前那宋兵道:“不是这般说,这里的道士,多半是龙虎山上的,龙虎山的道士岂有穷的?”那小队长点头道:“这话不错。搜!”十余人一起下马,便要在左近搜寻。
秦渐辛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我怎忘了把那道袍给收起来。若是让他们搜到,那可分说不清了。”当下大声道:“各位军爷,早知是你们,小道也不躲了。”说着假装全然不会武功,慢慢从树上溜下,呼呼喘气道:“各位军爷,可是得到消息,要去贵溪平定那魔教叛军的么?”
那小队长“咦”了一声,拔刀在手,喝道:“哪里来的贼道士,竟然打听机密军情,不要命了么。”秦渐辛佯作惶恐之色,说道:“贫道是龙虎山上清宫的道人,奉命前往抚州衙门告变,魔教在龙虎山脚下造反,眼下已攻陷了贵溪和弋阳两县。各位军爷既然已得到消息,那是再好没有了。”
那小队长哼了一声,用刀身在秦渐辛脸上拍了两下,说道:“你是龙虎山的道人?只怕未必。说不定是魔教贼人。把身上物事统统拿出来,看看有什么可疑的没有。”秦渐辛心中虽觉恼怒,仍是一脸惶恐将怀中汗巾、火石等物和三十几两银子一一掏出,捧在手上,说道:“军爷明鉴,小道当真是龙虎山的道士,决非魔教贼人……”
那小队长哪里听他分辨,伸手抓过银两,大声道:“正是魔教妖人,纳命来吧。”一刀便向秦渐辛砍来。秦渐辛大怒,随手夺过他单刀,抬脚将他踢了个筋斗。众官兵齐声大哗,各持兵器攻到。那小队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叫道:“魔教妖人胆敢拒捕,格杀毋论!”众官兵哪里还待吩咐,早已刀枪交加。秦渐辛怒从心起,如何还顾得许多,刀光闪处,将众官兵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乱劈乱斩,瞬息间砍翻五、六人。众官兵眼看势头不好,发一声喊,四散奔逃。秦渐辛眼见众官兵懦弱无耻,气往上冲,展开轻功,身法如鬼如魅,刀光闪处必有一人惨叫而亡,顷刻间已将十余名官兵杀得一个不剩。
那小队长眼见秦渐辛这等凶恶,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双腿乱抖,忽见秦渐辛眼光冷冷向自己扫来,裤裆间登时湿了一大片,明知逃跑无用,没口子的只是讨饶。秦渐辛冷冷道:“你要抢我的银子,那也罢了。怎地不问青红皂白,便要伤我性命?”那小队长忙道:“道爷饶命,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小人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秦渐辛晒道:“瞧你年纪,也不过三十岁上下,难道你娘五十岁才生你么?你有老娘,旁人便不是父母生养的?由得你这般谋财害命,不知要害得多少人家的老母流泪。须饶你不得。”提起钢刀便要向他心口插落。那小队长眼见无幸,反而镇定,大声道:“小人虽然罪有应得,小道爷杀我,我却不心服!”秦渐辛冷笑道:“朝廷设兵,原是为了护民。你好好一个军官,不去想着忠君报国,却为了些银两滥杀无辜百姓。我今日杀你你不服,那些被你们枉杀的百姓,难道便心服?”
那小队长面现悲色,大声道:“小人原是好好的百姓,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却被抓来当兵吃粮。薪俸大半被长官克扣,若不抢掠,连自己都吃不饱,哪里顾得家人?打起仗来,那些有银子打点的,留在中军,虚功滥报。我们这些没银子的,却要充头哨出阵送死。我们不抢掠,无钱孝敬,便活该白白送死么?道爷要杀我,原是该的。但若只杀我,我却不服。”
秦渐辛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前日方腊说起大宋种种奸弊,他虽明知是实,心中总盼只是方腊危言耸听,张大其辞。这时亲眼见到,亲耳听闻,心中痛恨、可惜、愤懑、不平……种种情愫一起涌上,忽然大叫一声,运力掷出钢刀,将那小队长钉在地上,兀自觉得不够解恨,又一脚将他尸身踢得飞将起来。一阵激动之下,忽觉体内烦恶,原来那芙蓉膏的药力竟被激发。
他知道朝廷大军转眼即至,眼下实在无暇打坐运气化解,强忍痛楚,拣了一匹军马,加鞭向西。一面伏在鞍上,运功压制芙蓉膏的药力,一面挥鞭猛抽坐骑,略泄心中积郁。
良久良久,芙蓉膏药力渐退,心中烦闷却是有增无减。微一定神,却见胯下那马已是伤痕累累,口吐白沫。秦渐辛心中一软,心道:“我拿这马儿出气,却同那些官兵拿无辜百姓出气又有什么分别?”勒马停步,伸手在马身伤痕上轻轻抚摸,甚觉歉疚。叹了口气,将那马身上的鞍鞯缰绳尽数解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道:“你自去罢。”那马忽得自由,高声欢嘶,缓缓驰开。
秦渐辛叹了一口气,心道:“我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官兵,那便算是当真反叛朝廷了,爹娘兄长若是知道了,定要伤心得很。只是那些官兵如此可恶,事到临头,却如何忍得住?我若不是身有武功,死的岂不是我?那些官兵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死在我手里,也是报应罢。”呆立半晌,忽想:“天道循环,杀人者死。今日他们死在我手里,却不知明日我死在谁手里。”想到张素妍坠崖时的惨叫,那些官兵临死前的惧容,心下黯然,怔怔出神,不由得痴了。
自东乡而西,经进贤、丰城、樟树、新余、宜春,待得到了庐溪,便近江西、湖广交界。越到后来,所经市镇越是残破不堪,时有大群盗匪出没,四处抢掠。秦渐辛急于去寻方腊,本不欲耽搁。但毕竟年少气盛,事到临头却如何忍得住脾气?沿路几场大战,虽然盗匪大多武功平平,全无凶险,却耽搁了不少时日,到得庐溪县时,已是第九日上。
方一进城,便觉血腥气冲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百具尸首,或白发苍苍、或方当冲龄,竟还有未离襁褓的婴儿。地上血渍犹未干透,显是惨祸新生不久。秦渐辛怒不可遏,心道:“沿途见了十余股大大小小的盗匪,却从无这般残忍的。我若不将这群禽兽碎尸万段,当真是枉受圣贤教诲!便是误了时日,寻不见方教主,那也顾不得了。”
正在四下搜索盗匪留下的蛛丝马迹,忽听得蹄声铎铎,声音虽众,却甚是杂乱,显然是乌合之众。秦渐辛微微冷笑,心道:“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也没有了。”将长袍紧了一紧,负手站在街心,双目微闭,只待大开杀戒。
不片刻,自城中方向,一队人马缓缓而来,当先十余人乘马,后面人众都是步行,一眼望去,怕不有数百人之多,服色却甚是杂乱。为首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脸颊瘦长,肤色黝黑,粗眉大眼,甚是精神。
那青年见秦渐辛孤身一人,挡在路中间,眉头一皱,低声道:“这位小相公有何见教?”声音虽低,却自有一股威势。秦渐辛更不答话,纵身而起,左足在他马头上一点,右足已踹向那青年面门。那青年怒喝一声,手掌探出,秦渐辛只觉右足踝一紧,已被扣住,左足又已飞起,仍是踢出向那青年面门。那青年右手格挡,跟着左手轻送,将秦渐辛远远甩开,自己在马上一个筋斗翻出,也已落在地上。
二人交换得这么一招,心中各自吃惊,都料不到对手竟然如此了得。那青年正待开口,秦渐辛又已扑到,右掌虚按,左掌自右掌下穿出,拍向那青年小腹,却是方腊“断阴掌”中的一招“乱石穿云”。那青年含胸收腹,倒退尺许,脸色微变,喝道:“你这断……”秦渐辛哪里有余裕多说,双掌翻飞,犹如疾风暴雨般连攻七招,都是林砚农“先天拳”的变式。他自创的“御天掌”意思深远,但却不易速胜,明知那青年了得,若不能在极短时刻中擒住此人,对方数百人一拥而上,自己绝无幸理,这时施出的全是方腊和林砚农武功中的杀着。
那青年脸现怒色,见招拆招,将秦渐辛七招攻势一一化开,沉声道:“都别出手,我来教训这小子。”口中说话,左手一拳也已攻到秦渐辛面门。他身后骑马之人这时均已下马,早有数人想要上来夹攻,听得他如此说,只得退在一旁观斗,却都默不做声。秦渐辛见那十余人下马、纵跃的身法,人人武功都似不弱,心中暗暗叫苦:“别说这里有几百人,就算这十几个人中,随便哪一个上来帮手,我便立时抵挡不住。”一时彷徨无计,只得打叠精神,全力与那青年酣斗,只盼擒住那青年,方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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