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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米要参加皇家觐见,每天还要处理杰拉德的生意事务,看上去生活很充实。每天吃完早餐不久,他和默塔就不见了人影,去仓库检查新送来的货物,制作存货清单,拜访塞纳河上的码头,进出那些在他口中特别讨厌的酒馆。
“呃,至少你有默塔陪着,”我评论道,并从中感到些许欣慰,“你们两个在白天不会遇到太多麻烦。”默塔这个瘦而结实的小个子族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他的穿着和码头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不同,因为他的下半身穿的是花格布料。而且我曾经和他骑马穿越半个苏格兰去温特沃思监狱救詹米,所以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能让我更愿意把詹米的安危托付出去了。
午餐过后,詹米会去拜访朋友——数量越来越多的社交和生意上的朋友,接着在书房里花一两个小时整理账本,然后再吃晚饭。
詹米很忙,而我比较清闲。在和维奥内夫人礼貌地较量几天后,这个家由谁来管理变得很清楚了——不是我。维奥内夫人每天早上都会来我的起居室,询问当天的菜单,把购买食材——水果、蔬菜、黄油、每天早上送来的城外农场产的鲜牛奶、街上售货车上出售的塞纳河鱼、还挂在水草堆里的新鲜黑色贻贝——所必需的花费清单给我过目。我仪式性地看看清单,同意所有事情,赞赏前一天的晚餐,然后就到此为止。除了偶尔有人来让我用那串钥匙去开日用织品橱柜、酒窖、菜窖和食品室以外,我的时间全都由自己支配,直到需要装扮一番参加晚宴。
杰拉德离开后,他住所的社交生活一如往常地进行着。关于大规模设宴款待客人的事,我仍然很小心谨慎,但我们每晚都会举行小规模晚宴,来参加晚宴的有贵族、骑士、女士、流亡的穷困詹姆斯党人、富有的商人和他们的妻子。
但是,我觉得吃喝,以及准备吃喝,都不足以让我忙起来。我坐立难安,最后詹米建议我去帮他抄账本。
“总比你咬自己好些,”他说,批评地看着被我自己咬过的指甲,“而且你的字写得比仓库簿记员的好看。”
所以,当西拉斯·霍金斯先生在有天中午过来,想买两大桶弗莱芒白兰地时,在书房里的正好是我。霍金斯先生肥胖、富有,和杰拉德一样是移民,是一位专门向英格兰出口法国白兰地的英格兰人。
我以为,那些看上去滴酒不沾的商人会觉得大量给人卖葡萄酒和烈酒很困难。霍金斯先生在这方面很幸运,因为他的脸颊总是红红的,脸上总是挂着狂欢者的愉悦微笑。不过,詹米跟我说过,这个人从来不尝自己的货,几乎只喝苦涩的麦芽啤酒,但他的食欲在他去过的酒馆里是个传奇。在他那双明亮的棕色眼睛里,在那种让买卖变得顺利的和蔼背后,潜藏着一种警觉的算计神情。
“必须得说,你们是我最好的供应商,”他说着,用花体字签下一笔大订单,“总是靠得住,质量总是上乘。你堂叔不在的时候我会想他的,”他说道,向詹米鞠躬,“但是他选择的替代人很不错,委托一位苏格兰人来管理家族的生意。”他那明亮的小眼睛流连在詹米的短裙上。在起居室的深色镶板的映衬下,短裙上面代表弗雷泽家族的红色显得很鲜艳。“最近才从苏格兰过来?”霍金斯先生伸手在大衣里面摸索着,不经意地问道。
“不是,我来法国有段时间了。”詹米笑着回避了他的问题。他从霍金斯先生那里把羽毛笔拿过来,却发现它太钝,不好写,于是把它扔到一边,从餐具柜上小玻璃杯子里的羽毛里新抽出一根。
“噢,从你的穿着来看,我知道你是苏格兰高地人。我想,或许你能跟我说说如今在苏格兰高地盛行的情绪。我听到过这些流言,你知道的。”霍金斯先生在詹米的招呼下坐到椅子里,他那圆胖、红润的脸庞显然正专注于从口袋里拿出来的那个鼓鼓的皮钱包。
“至于说流言——嗯,那不是苏格兰国内事务的常态吗?”詹米说道,细心地把新羽毛笔削尖,“情绪倒是没有,如果你指的是政治,恐怕我自己很少关注了。”羽毛上的坚硬角质被削下,发出尖锐的咔嗒声。
霍金斯先生从钱包里掏出几个银币,整齐地堆成一个圆柱,摆在他和詹米中间。“啊?”他几乎心不在焉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可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不关注政治的苏格兰高地人。”
詹米削完笔,然后把笔尖拿起来,眯着眼观察它的角度。“嗯?”他含糊地说,“是啊,我得操心其他事情,经营这样的生意很耗费时间,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的确。”霍金斯先生又数了数那堆硬币,然后从中取走一个,换上两个较小的。“听说查尔斯·斯图亚特最近来巴黎了。”他说。那通红的圆胖脸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肥肉里的双眼却很警觉。
“噢,是啊,”詹米嘀咕道,他的音调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又或许仅仅是礼貌地表示漠不关心。他把订单拿到面前,极其细致地在每页上面签字,精心写下每个字母,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胡写乱画。他小时候是个左撇子,后来被强制矫正过来,所以他觉得写字很困难,但从没有这样小题大做过。
“这么说来,你没有你堂叔的那种忠诚?”霍金斯往后挪了挪,看着詹米埋着的头顶。詹米自然是没有点头或摇头表态。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先生?”詹米抬起头,用温和的蓝色眼睛盯着他。肥胖的霍金斯先生和他对视片刻,然后挥动胖乎乎的手,漫不经心地表示无所谓。“没有关系,”他语气平稳地说,“不过,你堂叔的詹姆斯党倾向,我倒是很熟悉——他从不遮掩。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苏格兰人在斯图亚特复辟这件事上的看法全都一样。”
“如果你和苏格兰高地人打交道够多,”詹米把一份订单递到对面,不露声色地说着,“那么你就会发现,除了天空的颜色,两个高地人几乎不会对任何事情有一致的看法;即使是天空的颜色,偶尔也是有争议的。”
霍金斯笑了起来,大肚子舒适地在他的背心下面摇晃着,然后把叠起来的订单塞到衣服里面。看到詹米不想他这样继续追问,我便插话,热情地说给他们呈上马德拉白葡萄酒和饼干。
霍金斯先生最先有些动心,但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把椅子向后推,然后站了起来。“不,不用,谢谢您,夫人,但是不用了。阿拉贝拉号这周四进港,我得去加莱等着。在坐马车去那里之前,我得处理特别多的事情。”他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沓订单和收据,把詹米的收据放进去,然后又把它们塞到一个大旅行皮夹里。“而且,”他快活地说,“我在路上还可以做点生意,我会去拜访路上的旅馆和酒馆。”
“如果你拜访一路上的所有酒馆,下个月都到不了加莱。”詹米评论道。他从毛皮袋里摸出钱包,把那一小堆银币装了进去。
“确实是这样,先生,”霍金斯先生说道,沮丧地皱起了眉头,“想来我必须放弃一两家,把它们留在回来的路上拜访。”
“如果你时间很宝贵,你可以派人代表你去加莱啊。”我建议道。
他意味深长地转着眼珠,尽可能地把他那愉悦的小嘴噘成忧伤的样子。“我也想啊,夫人,可阿拉贝拉号上载着的,我不能托付给别人。我的侄女玛丽在船上,”他坦诚地说,“这个时候正往法国驶来。她才十五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恐怕我不能让她独自找路来巴黎。”
“确实不能。”我礼貌地同意道。玛丽·霍金斯,这个名字很耳熟,但我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是个很平凡的名字,我没法把它和什么特别的事情联系起来。詹米起身送霍金斯先生出门时,我仍然在沉思这个问题。
“我相信您侄女的旅程会很愉快,”詹米礼貌地说,“她过来上学,还是看望亲戚呢?”
“结婚。”霍金斯先生满意地说,“我哥哥很幸运地为她找到一位特别有利的配偶,一位法国贵族。”他似乎要得意地详述这件事情,背心上的纯金纽扣紧拉着布料。“我哥哥是准男爵,你知道的。”
“她十五岁?”我不安地说。我知道早婚并不是稀奇事,但十五岁?不过,我自己就是在十九岁时结婚的——在二十七岁时再婚。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我知道的东西多了太多。
“呃,您侄女和她的未婚夫认识很久了吗?”我好奇地问。
“从未见过。其实,”霍金斯先生靠近我,用一根手指捂着嘴唇,放低声音说,“她还不知道结婚的事情。要知道,谈判还没有完全结束。”
听到这里我很震惊,张嘴准备说点什么,但詹米紧紧抓住我的手肘表示警告。
“嗯,如果这位绅士是贵族,或许我们应该去宫里拜访您侄女。”詹米建议道,同时像推土机一样坚决地把我向门边推。还在讲话的霍金斯先生被迫向后退,以免被我踩到。
“你们一定会的,图瓦拉赫堡主。实际上,我觉得我侄女会见您和您夫人是极大的荣耀。我敢肯定,有女同胞相伴,她会觉得特别宽慰的,”他谄媚地对我笑着说,“当然了,我不会滥用仅限于生意上的交情。”
你这个浑蛋当然不会滥用,我愤慨地想。为了让你的家庭挤入法国贵族阶层,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其中就包括把你侄女嫁给……嫁给……
“呃,您侄女的未婚夫是……?”我直截了当地问。
霍金斯先生一副狡猾的表情,靠得足够近,嗓子沙哑地对我耳语:“我本来不该在签婚约之前说的,但看在夫人的分上……我可以告诉你,他是加斯科尼世家的一员,而且还是级别很高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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