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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冲不语。彭素王笑道:“料必为朱元璋做奸细来的——且看在大伙都欲推翻鞑子暴政份上,指点你一条明路。《太公六韬》上讲:‘为上唯临,为下唯沉;临而无远,沉而无隐;为上唯周,为下唯定;周则天也,定则地也。’休往治政之道上想,且往武功上想去。”
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史计都便出了门。临走前,他要凌冲再写一个字来看,凌冲略想一想,依前写了一个“雪”字。
史计都端详那个“雪”字,微微一笑:“笔法刚劲,你的内伤果已大好了。然此番有心写字,却比上一遭无心写来,略显僵硬,你自看是不是?”凌冲看着自己写的字,愣了一下。史计都接着说道:“心中若无便无,心中若有自有。我也不来解你这个‘雪’字,只奉劝兄弟你呵,休执着‘有’,亦休执着于‘无’哩!”
凌冲似懂非懂,送他出门。两人一直向南,直出了文明门——外乡人才会直称此门的正名,大都本地人则叫它“哈达门”——才依依分别。回进大都城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凌冲便径直往清真居走来。一方面,他想再见见那个神秘的王保保;另一方面,想到清真居里常有太学生去,这帮太学生,多是蒙古达官显贵的子弟,对朝中消息甚为灵通,又喜欢以此炫耀,或者可以打探得些情报。
当然,还有第三个最重要的原因,可是他惯会自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辰时五刻到的清真居,果然有一拨太学生逃学出来吃点心。才进门,艾布就迎了上来:“凌先生,好些天未来了哩。”凌冲急忙解释:“是也,前几日病了一场。老伯,我还未吃早饭呢,随便上些点心罢。”
艾布叫新雇的伙计端上一盘水答饼来,然后对凌冲说:“凌先生昨日来便好了,雪妮娅今晨去城外走亲戚,总须三五日才得归来。”凌冲一愣,忙问:“王先生呢,还未来么?”艾布莫明其妙地一笑:“王先生可是每日都来哩,不过总须巳时以后——凌先生先慢慢用着,我待会儿再过来招呼。”
凌冲低头吃饼,一边留神听那些太学生聊天。只听其中一个道:“北方业已平定,不知大军哪日南征,扫平叛逆?”另一人笑道:“自从前年鄱阳湖一战,陈友谅败死,朱元璋那个乞丐和尚日益坐大,此外张士诚割据东吴,明玉珍僭号四川,方国珍雄霸东海,他扩廓帖木儿天大的本领,还能大过先丞相脱脱么?他哪里敢南征!”
先前那人道:“朝中都说扩廓帖木儿是汉人,又无根基……”“是啦,”边上一人插话,“非根脚官人是也。”那人被打断话头,好象很不高兴:“独有我看好扩廓帖木儿!谁道他比不上脱脱,他有老子留下的百万大军,主力在太行,分兵驻守关陕、荆襄、河洛、江淮——朱元璋、张士诚,可有这般兵力么?!”
旁边从未开口的一名太学生,忽然冷冷一笑:“扩廓帖木儿是有本领也,又有大军,可哪个敢说北方平定无事?你等且看罢,不出半年,朝中又要大乱!”众人皆惊,都望着他,那人却好整已暇地喝口汤,吃口肉,等关子卖足了,才道:“你们须不知晓,扩廓帖木儿大祸便在眼前!”
有太学生急忙作揖:“贾兄消息一向灵通,小弟们都是佩服的,便请休要再卖关子了罢。”“嘿,消息灵通,”姓贾的又是一笑,“你,老爹做大宗正府郎中;你,娘舅是参议中省事;还有你,兄长二人都位居三品——我哪有你们消息灵通?消息都在邸报上,是人便看得见哩。然而须用心琢磨,才能明白其中的奥妙。”
众太学生都拱手:“究竟奥妙何在?还望贾兄不吝赐教。”那姓贾的招招手,众人把头都凑了过去,凌冲隐约听见说:“……太子想今上退位,他好早日登基,这大家都是知晓的。为甚么当初太子要奔去太原扩廓帖木儿军中,下诏讨伐孛罗帖木儿?他欲借扩廓帖木儿的军势,入京逼今上逊位哩。”
“然则扩廓帖木儿入得大都一月有余,可有丝毫举动?”他望一下众人,“无也!那你等且自思量,太子能容他活将下去么?今上自然早便不满于他。他不会变作第二个孛罗帖木儿?”
一名太学生持反对意见:“然则黄河以北,都是扩廓帖木儿的兵马,哪里找支军队来扳他下台?”“呆子,”姓贾的嗤之以鼻,“扩廓帖木儿现下在哪里?在大都,须不是太原,不是太行。怎用得着整备军士,只一个刺客不便解决了么?你不想伽磷真为甚么要开那个豪杰大会,选拔大元巴图鲁?”
凌冲在边上听得兴高采烈,心道:“这般消息甚有趣也,倒要速速禀报大王。”他饼已经吃完,又要了一碗汤,慢慢喝着,一边仔细倾听。
可是接下去,这拨太学生头越凑越紧,话语也越来越含糊,牛皮也越吹越没边,胡猜乱想,倒仿佛他们就是丞相或者平章一般。眼看巳时将尽,突然闯进来一个学官,还带了两名警巡。那拨太学生见学官不怕,见了警巡却如老鼠撞猫,立刻老老实实跟先生回去了。
凌冲再喝一会儿汤,果然王保保又出现了。两人寒喧一番,对面坐下,艾布上来招呼,把雪妮娅走亲戚的事情又告诉了王保保:“昨晚才来信唤她去,今日一早便动身了也,因此王先生须不知晓。”
“唔。”王保保答应一声,低头吃点心,显得有点意兴阑珊。凌冲忙问:“王兄,一直未曾请教,王兄在中州军中,做的甚么职司?”
王保保一愣:“小小一个不沾边的幕僚罢了。”凌冲追问:“可见过扩廓帖木儿丞相?”王保保含糊地回答:“……远远的须也曾望见过。”凌冲步步紧逼:“然则关知院哩?貊知院哩?听闻他们两个是丞相的左膀右臂,军中一流的大将,可是真的么?”
王保保端起汤来喝了一大口,再开言时,神情沉着多了:“不错,这两个是俱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关保驻军河洛,貊高总统山东,所部皆有中州军的两成,近二十万之众——来,凌兄,此汤甚佳,再吃些者。”
凌冲被他打断了思路,只好笑笑,少顷,才又提出一个问题:“王兄河南哪里人?”王保保笑道:“沈丘,与令尊陈师傅是同乡哩。”凌冲正要听他这样回答,急忙再问:“似也与扩廓帖木儿丞相是同乡哩——丞相未觑同乡份上,额外看顾王兄么?”
王保保笑道:“军中河南同乡本多,如关知院便是,丞相却哪里晓得有我。个个同乡俱看顾起来,怕不有万余人,这个丞相岂非难做——凌兄哪里人,在江南何处居住?”
“喔,在下濠州钟离人,家在应天……啊不,集庆路。”凌冲有点犹豫地回答。王保保“哈哈”大笑:“凌兄自朱元璋的地盘过来,叫应天府原本寻常,不须改口——濠州钟离,正是朱元璋的老乡哩。凌兄好本领,令尊、令师又俱是江湖异人,西吴王未曾重金礼聘凌兄么?”
凌冲心道:“好机敏的人,我想盘他的底细,还甚么都未问将出来,他倒快摸着我的根底了。”赶紧转变话题,开那个筹划已久的大玩笑:“我看王兄穿着朴素,却料不到是个大财主,真是人不可貌相哩。”
王保保愕然:“凌兄自哪里看某是财主?”凌冲笑道:“若非财主,如何能金屋藏娇?”王保保更加奇怪:“此话从何讲起?”凌冲越笑越是诡异:“王兄须不得驱口市上赠钗的女子?”王保保一拍额头:“是她!不是凌兄提起,我几乎忘却了。”
“王兄,这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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