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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临江酒楼上的鸿门宴（第1页）

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场合，蔡观止和蔺曼卿终于又见面了，当然这一切全是洋子与山本合谋与安排的。蔺曼卿已经料到了敌人的险恶用心，她把清澈的目光从天花板上收了回来，开始盯着眼前这个朝三暮四的浮浪公子。她的身子、脖子与脑袋一动也不动，开始时眼珠子也没有动一下，可眼睛里分明已经有火了。这样过了好长的时间，火焰突然从她的眼中喷射出来。她的双手在想象中长长地伸了过来，径直来抓他的脸，来挖他的眼睛，这下她成了要吃人的妖怪，而不是那个会像红蝴蝶一样飞的妖精。当然，这一切仅仅是她的意念，因为她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双手被绑得结结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蔺曼卿厉声责问蔡观止，冒充了她四小姐，隐名埋姓来到这暨阳城里，另娶了一个漂亮的富家千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他卖国求荣当了日本人的走狗，成了千人唾万人骂的汉奸，是不是真的？开始时蔡观止低下了头，一声不吭。他被蔺曼卿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显得有些胆怯与不安，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隙钻进去。蔡观止明白敌人在这审讯室里安装了窃听器，洋子他们并没有真正的信任自己，洋子与山本肯定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偷听自己与蔺曼卿的谈话，一切都是在演戏，只不过是在明里与暗中罢了。他没有明确地表态，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事实上，他的沉默已经默认了。

蔺曼卿突然大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比下雨还要快，像断了线的大珠小珠落进了玉盘。女为知己者容，往日，蔺曼卿替自己化妆时，五根玉葱似的兰花指像弹钢琴一样优雅，动作飞快，她像是变了戏法似的，将自己变得越发漂亮了，真的成了一个下凡的仙子。说来也成了奇迹，她还给雀儿，给红豆，给梅香，给李雅琪她们化过妆，她们没有一个不是下了凡。原来，女子今生要成仙，并不需要前世一千年的修行，只要经蔺曼卿化个妆就行了。

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精心的化妆，换来的是三少爷的变心，招蜂惹蝶，移情别恋，自古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蔺曼卿看上去像是心碎的样子，抽搐着，呜咽着，泪水将她脸上的油彩冲了下来，像印象派的画。但是，这泪水并没有继续一泻千里，流了一阵子后就不再流了。蓦然，她开始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当然，不再是伤心，而是激愤，是鄙夷。所有的负面情绪积薪欲燃，都在刹那间爆发了，就像发射炮弹一样，蔺曼卿把自己的嘴巴当成了炮膛口，飞出去的不是一口唾沫，而是一口淡黄色的痰。这口黄痰曾经痰迷心窍，经过她的咽喉，又在她的嘴巴里蓄谋已久，突然她绣口一张，口吐莲花一般，她吐出了这口痰。那口痰凌空飞过去，不偏不倚，就挂在了蔡观止的眉梢上。

蔡观止一点儿也不生气，说他从容他就从容，说他镇静他还真的镇静，他的那份淡定让门口透过缝隙窥视的洋子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蔡观止居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巾，轻轻地将那痰擦去。他知道，蔺曼卿刚才是将他的脸当成了痰盂，这些日子以来，已成为汉奸的他，早已成为别人吐唾沫的最佳场所，早已习以为常了。现在，四小姐将他的脸当成了痰盂，他除了微笑着接受，然后自己轻轻地擦拭干净，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他的脸还是那张脸，什么都没有改变。当然，蔡观止是个聪明人，他与蔺曼卿彼此心知肚明，他们都是在演戏，演给那些东洋猪看，他们演得越逼真，日本人就越相信。

戏演得越来越精彩，蔺曼卿的头发上带着静电，都要朝天冲起来了。她的眼中又蹿出了火苗，整个人都开始起火了，至少已经烧到了五脏六腑，从毛孔处开始朝外冒青烟了。蔺曼卿眉宇间掠过一丝旁人几乎不可能察觉到的笑容，如果自己真的通身起火了，那又何尝不是一件让人通体舒畅的事，周身的热血都是积薪，生命一旦熊熊燃烧起来，整个人被大火燃烧起来了，纵然烧死了，死得岂不是挺壮烈挺暖和的？

在这节骨眼上，好戏让窜进来的洋子砸了，洋子的闯入，戏就落幕了。作为观众的谢礼，洋子朝蔺曼卿接二连三地扇了几个耳光。蔡观止现在早已是大日本皇军堂堂的翻译官，你朝他吐痰侮辱他，就是对大日本帝国军人最大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洋子就该出手时就出手了。其实，与其说洋子是为了维护帝国军人的荣誉，还不如说是为了顾及蔡观止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患难之际见真情，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足以证明，洋子对蔡观止还是情有独钟的。

蔺曼卿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嘴角被抽打出了鲜红的血，手脚被捆绑了动弹不得，但她的嘴巴还能张开，这回她朝洋子吐过去的不是什么黄痰，而是一口血痰。洋子被吐了一脸一身，恼羞成怒，拔出东洋刀就要杀了蔺曼卿，可她并没有将东洋刀刺进蔺曼卿的胸膛，而是重新放回了刀鞘里面。人类最理想的修行境界，就是将拔出来的刀子重新放回到刀鞘里面。

洋子并不是只会忍辱负重的人，作为东洋魔女，并不是吹出来的。她早已经想好了对付蔺曼卿他们的阴招毒招，这一招足以将蔺曼卿她们打入十八层地狱。洋子拍了拍手，让宪兵将雀儿与红豆押了进来。洋子笑道，看清楚了吗，蔺四小姐，不管你们是不是新四军的特工，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会有人当着你的面，让狼犬将她们俩的脸撕破撕烂。我还可以有至少十种办法来对付她们，比如让那些宪兵当着你的面，将她们的衣服剥光，让她们在顷刻之间由少女变成女人，如果她们至今还是黄花闺女的话。然后，我就让人将她们送进慰安所，抚慰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勇武的将士。

也许是讲累了，洋子暂停了片刻。稍后，她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她说，当然也可以是你四小姐。蔺小姐毕竟是贵族，华美，高贵，决不能让那些普通的宪兵来享用。不过，我已经替你物色好了一个日本军官，他就是我们大日本皇军驻暨阳城梅机关宪兵队的队长小野少佐，他强壮得像一头蛮牛，一定会让你蔺小姐心满意足的。蔡少爷，你也就别走了，一起看这出好戏吧。我知道，蔺小姐曾经是你订过婚的未婚妻，可她现在早已经不是了，你也有了自己漂亮的太太，现在将她禅让给小野队长，也算是成人之美。你说呢，观止君？

蔡观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洋子逼过去，盯住了她，愤愤地说，洋子小姐，洋子课长，请你别太过分了！我蔡观止虽然有负于蔺小姐，可她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高贵的小姐，毕竟也曾与我蔡某人有过婚约，你要是胆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今天就豁出去了！实话跟你说，我自从做了司令官阁下的翻译官，就对皇军忠心耿耿，你就是将我的心挖出来也是红的！我要是有三心二意，就让天打五雷劈！可是，你要是敢侮辱四小姐，还有她身边的那两个女子，那我就与你同归于尽！也许你还不知道吧，四小姐身边的两个小女孩，一个是四小姐的贴身丫鬟红豆，另一个是本少爷曾经的丫头雀儿。

蔺曼卿心头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了。她已从蔡观止的话中悟出了点什么，其实，他是在说给自己听，是在向自己表明那份心迹啊。应当说，蔡观止对革命还是忠心耿耿的，对蔺曼卿她们也是想方设法保护的。这让蔺曼卿无比的欣慰，心头比吃了蜜糖还要甜。看来，以前也是自己多心了，小女子哪个没有小心眼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以真心换真心，就算是铁石心肠，在一片真情面前，也会被焐热的。

山本和小野不失时机地走了进来，洋子刚才的话，他们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见司令官进来了，洋子晾在了一边，山本破天荒地训斥了她一顿，她耷拉下了脑袋，垂手而立。山本朝蔺曼卿走过去，亲手给她松了绑。山本说，为了给蔺小姐压惊，今天晚上就在临江轩酒楼设下薄宴，请她们务必赏脸。说完，山本就将目光投向了蔡观止，不深不浅地睃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电，让蔡观止不寒而栗。蔡观止见蔺曼卿他们同时怔了一下，不知道山本这只老狐狸，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看来，今晚摆的又是一场鸿门宴。

虽已是春暖花开，可在临江轩酒楼上，依然乍暖还寒，春寒料峭。或许是江上吹来的风的缘故吧，江风带着丝丝寒意，它给人一种错觉，以为现在还是隆冬季节，以为现在江面上还结着薄冰，满世界到处都结满了冰冻。甚至，临江轩的屋檐下，似乎也倒挂着一根根刺刀一样的冰，蔡观止他们小时候，将它们叫做水烛亮，那是属于他们的一种冰凉而鲜亮的乡愁。

酒永远是水与火的微妙组合，三杯黄汤落肚，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涌起壮丽非凡的气象。酒醉的人有一个鲜明的标志，那就是肚子里已经着了火，而将杯子里的酒看作了纯粹的水，于是相信自己在喝水，相信大口大口地将水喝下去，就能将肚子里的火浇灭。其实，那时的酒已经成了汽油，哪个醉汉如果此时此刻将汽油当成是淡水喝下去，就一定会火上浇油，最后闹个热焰腾腾，弄不好还会将自己烧成灰烬。

老谋深算的山本，要的就是这种神奇的效果。在他看来，无论是蔺曼卿，还是蔡观止，只要将他们灌醉了，他们就会乖乖地将一切秘密全都吐出来，包括千柱屋里百骏图的秘密，藏有天朝国库的秘密。在山本看来，盘踞在东白山一带的新四军独立纵队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倒是给他们雪中送炭提供粮草。如果断了粮草，就像一个人没了吃的就会饿死一样，最后他们只能是自生自灭。说真的，山本最想要的还是那神神道道的百骏图，他要将它亲自呈献给天皇陛下。山本已经将百骏图的秘密，秘而不宣地报告给了天皇，天皇非常感兴趣，据说将要派新的特使前来迎娶，如果到时候子虚乌有，镜花水月一场空，那样的话，别说是自己的脸面没处放，对大日本帝国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损失。老奸巨猾的山本，想从蔺曼卿身上打开缺口，毕竟她是蔺家的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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