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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咯吱……晴花的皮靴和雪一起演奏着一曲快乐的音乐。今天是年终,晚上又要跨年了,商店里也播放着和新年有关的音乐。晴花伴着音乐咯吱咯吱地踩着雪,从天空落下的雪花也仿佛感受到了睛花的期待,一起跳起曼妙的舞蹈。
昨天收到了阿曼丽小姐的邀请函,她要主办一场跨年舞会。本来这样的活动晴花一向都是不会参加的:无趣又吵闹,他们讲的话题她慢好几拍的反应速度又总是跟不太上。只是这次跨年晚会的主题竟然是欢迎杰古归来!“杰古”两个字让已经决定在家里和周公一起跨年的睛花,动了丝邪念——要去!一定要去!
杰古是晴花“隔了两条街的邻居”,这是他们一起上学时需要把对方介绍给别人时用的开场白,“他(她)啊,是我隔了两条街的邻居”,然后就在听话者不解的眼神中故作随意地把话题转到别处去。每在这时晴花总是斜眼看向旁边,作与自己无关状。
直到高三时,杰古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城市,没有人再遇到他们俩一起,也没有人再要求介绍他们中的某一方,晴花才开始觉得杰古对于自己是一个和别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他们不怎么说话,偶尔上学路上遇到了,会远远地看到对方,微微地点点头。在同一间教室上课,也是相隔得非常遥远呈对角线分布。晴花个子矮坐在靠门的第一排,杰古个子高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只是直到杰古离开之后晴花才发现,她原来有一个时常靠着墙看向左后方的习惯,而那里再也没有了杰古。
而今,毕业多年。晴花大学毕业之后回到了这个曾经和杰古一起上学的小城,在街道图书馆里做一名小小的图书管理员。每天面对着那些被借走又被归还的图书,晴花觉得很是满足。这些图书如同一个又一个旅行者,出去旅行了,然后又回来,偶尔会有几名旅行者没有再回来,不知道它们遇到了什么样的旅行,决定或者被迫安定在了别处。就像杰古,离开之后没有任何音讯,没有人再说起他,没有话题也没有书信。他还好么?晴花仰头看着这缤纷滑落的雪花在心里问道。
今天晚上就要跨年了,晴花选了一件白色的小礼服,披上妈妈准备好的摆在床边的兔毛披肩,不由一阵紧张。雪仍然在下着,完全没有停的迹象,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于跨年这件事情的热情。楼下平日里安静的街道上现在也已经嘈杂了起来,要是平日里晴花一定意见满满了——这样的纷乱扰乱了她看书的安静,可是今天,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有什么东西被打乱了?是的,她已经乱了。
她脑子里想象着种种见到杰古的刹那,就像杰古离开的高三那一年一样:她走在街上,会想象杰古将会出现在街角,他们可能会像上学遇见时一样远远地点点头;她在图书馆,她会想象当她一抬头杰古就坐在了她的对面,她强忍想要奔过去说话的冲动微笑着继续看书;杰古好像有可能出现在她所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美术馆、琴室、咖啡厅、电影院。
直到有一次姐姐带她去一个男士免进的美容院里,她再一次满是希望地打开门时,她才意识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如此期盼地想要再见到他。只是现实是,他再也不可能出现,就那样没有任何迹象地消失在了那条对角线的另一头,如同融化在手心的雪花。当天晚上睛花的日记里默默地发誓,如果再一次见到杰古,一定要告诉他,她曾经如此地思念过他,如此地想要再见到他。日记的扉页点点斑驳,是睛花用眼泪按下的签注。
今天她脑子里的那一段想象又再次开始活跃。她想象着再一次见到杰古的画面,背景是阿曼丽家大大的宴客厅,阿曼丽把杰古介绍给大家,而杰古在人群中独独看到了她……只是她要如何反应她要如何说话甚至如何微笑她却一点主意也没有;她还想象着杰古身边出现的另外一个女孩,他也许会轻松随意或者有些羞涩地介绍说:这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她要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何一成不变地表现出见到老友的开心,她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看一看表,时间不早了,墙上的挂钟仿佛在和什么赛跑般匆忙,滴答声让晴花更加地慌乱。
是该出发的时候了。面向杰古的出发。
晴花走到玄关,拿出那双利用率非常低的超高白色高跟鞋,小心地穿在脚上;拿出为杰古准备的礼物。那是一个古老的马克杯,一直被摆在他们上学时必经的橱窗里。晴花每次都能在那个橱窗边上看到杰古,而杰古一直都盯着那个杯子。那个杯子很贵,据说是这个小城的一个画家即兴发挥画下的,只有那一个,所以价格被标得异常地高。晴花工作之后,花了半个月的工资才买了下来。她又坚定了一件事,就是再次见到杰古时,除了要告诉杰古自己的心情之外,她还要把这个杯子亲手交到他的手里。
晴花打开楼门,雪从打开的门缝里涌了进来。她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这天儿着实有点太冷了些。万幸的是阿曼丽家并不远,打车不过10分钟的路程。街上的行人很是匆忙,从脚步上都可以判断出他们将要赶往一场快乐又华丽的宴会。
走过一条街,晴花的脚已经有些僵了,有点后悔刚刚没有坚持再等一下车,竟然就决定走过去,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这样冻一冻更能让自己冷静一些。雪越发大了,让她有点看不太清前方的路,积着厚厚的冰的路上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的界线已经几乎无法分辨了。晴花加速走过马路,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刹车声,身体好像飘了起来,和雪花一般缤纷飞舞。待她站定不由一阵冷汗,着实不该在自己穿着这么高跟的鞋子,还下着这么大雪的晚上选择步行。
晴花继续前行。也许是因为刚刚的惊吓,她已然觉得平静了许多,至少手心不再紧张得出汗了。阿曼丽家里客人很多,睛花跟着一群不认识的人一起进入了客厅。和自己相比,阿曼丽在这个城市的交际面可广多了。她看到阿曼丽正忙东忙西地张罗着,便不声不响地找了角落里的位子坐下。
舞会很快就开始了,只是杰古却一直都没有出现,睛花也不好意思上前打听,因为她看到阿曼丽正一个接一个地打着电话。客厅里响着华尔兹的音乐,大家纷纷和舞伴跳起舞来。睛花不太擅长,不过很幸运,也没有人来邀请她跳舞。
这时客厅的门开了,一身雪的杰古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满是匆忙和惊慌的表情。她看到阿曼丽一脸微笑地迎了上去,她也不由地站起了身走上前去,心里的节奏已经无法随着华尔兹的步调跳动了,脑海里不断地问自己要说什么要如何微笑,可是无论怎么搜寻都是一片空白。
“发生什么事了?杰古,你怎么这么晚才到,所有人都在等你呢!”
“刚……刚在路口我撞了人……”杰古大喘着气说。
“啊?怎么会这样?”阿曼丽顿时慌张起来。
“撞到的人是……是晴花!”杰古捧了捧手中的礼盒……
晴花顿时木然了,那不正是自己给他的马克杯么?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体,好白,白得有些透明。她奔出门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如此地迅速,一出门竟然就是刚刚走过的路口,那里已经是被围了起来,人们在外围围成了一团,远远地就可以听到妈妈的哭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从医院里接回来,却还要去加班。晴花对不起!晴花醒醒!晴花别丢下妈妈一个人……”
晴花看着躺在面前的自己的身体,顿时有一些细碎的画面在眼前划过——手腕上那一道道划过的疤痕是自己的杰作。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怯懦,刚上高中的时候,她就递了一封情书给杰古,只是他做出的选择是把情书放在了学校论坛里的“极品专区”中,那个专区里的帖子都是同学们在学校遇到的各种极品。
晴花一下子就出了名,成了学校里的极品,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笑话!只是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杀死自己。后来她失去了与这个世界交流的能力,最终妈妈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杰古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城,高中毕业后,他在这座城里开了一间叫作曼丽的书吧。离开这座城市的人是晴花。晴花从他们应该上高三那一年开始就住进了另外一个城市的精神病医院,由重度抑郁症患者转为妄想症……
而现在,她痊愈了。她冰冷地躺在被冰雪覆盖的公路上,那辆肇事的车就停在旁边,深红的颜色在雪夜里显得异常美丽。她突然想起阿曼丽是自己的同桌,深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晴花微微笑着,脱掉那双穿着很累人的高跟鞋,光着的脚踏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和远处传来的新年的钟声一起汇成一曲快乐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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