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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想到这或许是个玩笑之类。我头脑里霎时空白,就像骑摩托被撞倒的瞬间。德·安德鲁整个面部在我眼前都变得如此不清晰,他的鹰钩鼻,他稀疏的胡须,他犀利的眼神,仿佛都变成了水里的映像,不停摇晃起来。从某种意义上看,现在的状况有点像你走在路上,有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你会转身看看身后有没有其他什么人,我现在也是这样做的。但毫无疑问,这动作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受。我回头,看看身后,又转过头来。什么人都没有。在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下,我(当然我是绝对无辜的)的所有行为看起来都像个真正的罪犯,就好像老贝利(伦敦中央刑事法庭)里的一样,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从今以后,若有机会当陪审团,我要好好记牢这些。
德·安德鲁似乎已经指了我好久了。我可以想象到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大骂:“承认吧,你这该死的罪犯!”而这画面让整件事变成了一出喜剧,我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如果我们添油加醋一下,这笑声应该听起来是那种令人恐惧的、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类型。
“你疯了吗?”我说,“现在在场的每个人在今晚都或多或少地发疯了一下,怎么,现在轮到你了?弗莱明德!”
德·安德鲁似乎乐在其中。“这是反击吗?”他问道,“好吧,让我们讨论一下。你知道吗,我手上有的不只是这个证据;我能证明你是这屋里唯一有可能实施犯罪的人。”
(哇哦!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试图让自己集中精力。只听H.M.冷笑一声,表情看来就像他不知道是应该大笑还是应该大骂。
“我一直担心这个,”他说,“肯,自从盖斯奎特走进这个古堡、一直小心翼翼不去看你、不对着你说一句话开始,我就担心他会这样做!他希望自己的完美演出不被破坏。这么说吧,盖斯奎特——德·安德鲁,说真的,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恰好发现枪放在肯的房间里,然后你顺着这条线索往前推,得出了你所谓的逻辑推理,并说服自己其实你在找到枪之前就是这么想的?哦,该死!然后,当你把控诉一股脑指向肯的罪恶的鼻子时……”
“我的鼻子可一点都不罪恶,”我说,“让我把一切都说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我是这屋里唯一能实施犯罪的人?”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针对你,不是对你有什么反感,你看不出来吗,小伙子?别生气,我会告诉你我的理由的。奥古斯特,把枪再给我拿过来!”
他似乎非常有说服力。我注意到奥古斯特脸上不再有那种滑稽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双眼里漫溢的对他上司的钦佩,这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家伙没跟我开玩笑,他们真的认为我就是弗莱明德。我没有看其他人的反应。
“你知道么,”德·安德鲁继续说道,“其实就是亨利·梅利维尔先生,就是他的老糊涂——很抱歉我必须这样说——给了你可乘之机,让你完成了别人不可能完成的罪行。他是你今晚最大的帮凶。看看这枪,它有四磅沉,而且体积很大。一个人是有可能把它藏在外衣里的,当然前提是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而且时间非常短。只要有人无意识地看他一眼,就会发现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的衣服里,所以这枪在完成谋杀案后必须迅速扔掉,或是很好地藏起来不被任何人注意到。那么谁有机会把它扔掉呢?
“在我们发现尸体后的每一秒,你们当中的每个人都在我、奥古斯特以及其他三名警官的监视下。监视的任务很容易,因为你们都是成群一起行动,你们彼此都能作证。从那时开始,你们当中没一个人有机会进入布莱克先生的房间……除了他自己。
“你们都还记得吗,当谋杀发生之后,我们所有人马上一齐上楼。过不了多久那支枪就会引起怀疑,因为当时我们上楼是为了开灯。没有人离开人群——除了布莱克先生。亨利·梅利维尔先生非常好心地让他到自己的房间里找手电筒。他离开了好一会儿……”
(这实在不太妙。现在只能保持镇定。)
“我想你可能不会相信的,”我说,“当时我只是在看那个手电筒为什么不亮了。”
德·安德鲁依然十分和蔼:“我的朋友,很抱歉,我的确不信。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他完成了两件事情。首先他把枪藏好,随后他把那个便携式打字机放到大衣里面,因为当时非常黑,所以完全看不出来。然后他马上跑到门厅里,之后进入哪里呢?那个储物间,你们都还记得吧,当时我和梅利维尔就站在那里。你们是否意识到只有我们三人走了进去?的确如此。当他把打字机放好之后,他就把那封信扔到——扔到哪里呢?扔到储物间门外。”
听到这些话,就连H.M.都没怎么眨眼。至于我,把我形容成吓得毛发倒竖都算委婉。(我依然没去看沉默的大家,我可以清晰听到他们的喘息声。)我看了一眼莱姆斯登,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思路混乱,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的。
“那现在,”德·安德鲁又说话了,这次他微微耸了耸肩,很愉悦地竖起一根手指,“让我们来说说鞋子的问题。”
(他们现在肯定都在看着我的鞋子。我自己也是,而且我充满了罪恶感。经过那一晚的暴风雨和泥泞道路之后,我的鞋子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样,我有了种不祥预感,偷偷摸摸扫视了一圈大家的鞋子,H.M.的、莱姆斯登的和赫伯特的鞋子也是脏兮兮的,但他们三个都没上楼换鞋,他们能给彼此作证。其他人的鞋子在我眼里,简直就像是被导演故意上了特效似的,个个光彩照人。海沃德穿着运动鞋,鞋上装饰着棕色皮革和白色鹿皮。福勒的那双黑鞋十分干净,又长又细,被擦得锃亮。米德尔顿的棕色鞋子倒有点磨损,看来比较破旧,却没有泥巴痕迹。然后就是伊芙琳和埃尔莎的高跟鞋了。)
“现在你一定对自己的漏洞恍然大悟了吧,”德·安德鲁说道,“你可能正想着那扇窗户,就是你爬进古堡的那扇窗户,上面有不少泥巴痕迹。所有上楼去的人在谋杀案发生之前都换了鞋子,所以没人有机会完成这些。所有人都穿着干净的鞋子……当然,除了你。你根本没换。”
“我只是带了个过夜的包而已,”我说,“根本就没带换的鞋子。要不然——”
“要不然,”德·安德鲁眨了眨眼,“你会在‘大功告成’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换好鞋子,对吗?哈,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的老朋友,我不愿见人的朋友啊,我真高兴在冒险精神的感召下,你终于把这故事补充完整,并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啊哈,你笑了!”
“哈,哈,啥。”我痛苦地说道,努力发清楚每个“哈”字。可能那晚我做了什么蠢事,老天爷要整整我,可是这想法也丝毫没能让我感觉舒服。为什么会这样呢,一堆古怪的、我完全不曾想到的细节就这样集中起来,而我却不得不想方设法去解决。我首次转向了沉默的大家:“嗯,你们的结论是什么呢?莱姆斯登,你相信这一切吗?”
首先闯入我眼帘的是赫伯特眼镜背后发出的光芒,他紧紧盯着我看,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他只是显得非常兴奋,对我这个新出现的“样本”兴致勃勃,全神贯注。他的脑袋晃动着,仔细打量着我。
“太伟大了!”他用法语说道,深吸了口气,“啊哈,以上帝的名义,你真是太伟大了,我向你致敬,盖斯奎特先生!……说实话,这真是个典型的罪犯的模样。”他微微动了动身子,“盖斯奎特先生,根据他耳朵的形状,以及那十分畸形的头骨来说——”
“够了,”我说,“该死的,你实在扯得太远了!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不是弗莱明德。我的旅行袋底部没有夹层,我也没在这里变魔术弄虚作假。我再问一遍,莱姆斯登,你到底相不相信他的话?”
海沃德大喊着抱怨起来。“难道你不准备做点什么?”他问道,“你不是准备就这样让他一直站在这里说话吧?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事情了!设想一下若他反击怎么办?难道不需要给他戴上手铐什么的吗?”
“你到底相不相信,莱姆斯登?”
“噢,闭嘴!”米德尔顿对海沃德说。他好奇地看着我,清了清嗓子,“布莱克,毫无疑问你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困境了,伙计。尽管我的判断力不怎么样,但我不得不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弗莱明德。整件事实在太太太古怪了。另外,我的房间紧靠着海沃德的房间,也就是你被认定会从那里跑出来的房间。我想若你真是从那房间里出来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的。但我印象里你是从门厅另一头跑过我身边的……”
“没错。”伊芙琳说。她猛地站了出来,脸颊通红,紧紧地盯着德·安德鲁。
“你这老糊涂。”她说。
“小姐?”
“去你的小姐。听我说——!”
“别急,丫头。”我说,一个发怒的女士说出的话总会让那些保守的男士吓得汗毛倒竖。不过她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没暴跳如雷,却好像快要哭了。
“我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推翻你的无稽之谈。”她慢慢控制好情绪,对德·安德鲁说道,“似乎没一个人问起,在你们认定他应该爬进爬出窗户时,他究竟在哪里?我告诉你们,他和我在一起。你们明白吗,他和我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不在场证据。他就是和我在一起。当然了,如果你对你自己的话深信不疑,那我是不是就变成了所谓的作伪证的同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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