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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迅速走过布雷德伍德,存心避开那些可怜的受四处弥漫的疑惑和厌恶之害的人。乔纳·林肯不说一句话;他看来是晕头转向说不了话,只是跟着他们沿小路走着,似乎这就是一个实用的行动过程,像别的事一样。梅加拉的死,够怪的,比起布雷德伍德主人的死,更像一袭柩衣,笼罩着这里。脸色苍白的福克斯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头埋在双手里。海伦坐在一把摇椅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天空,无视一簇聚集雷雨的云涌现。布雷德太太垮了,在她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任谁,连她的女儿,看来都照料不了她;斯托林斯叽咕着坦普尔医生该来看她。当他们经过屋后时,能听到巴克斯特太太的呻吟。
他们在门道里犹豫了一阵,然后默契地继续徐徐向前。林肯盲目地一直跟到大门边。在这儿他停下脚步,靠在石柱上。警官和艾萨姆在什么地方离开了,去忙他们自己的事。
老纳尼满布皱纹的黑脸吓得扭歪了,她为他们开了前门,咕哝着:“这后面有鬼,亚德利先生,你记住我的话。”
教授没答话,径直走向他的书房,像是避难所就在那儿。埃勒里跟在身后。
他们在同样的不安中坐下。教授粗糙的脸上,在震惊和厌恶之外,是挑战的表情。埃勒里坐到椅子里,机械地在口袋里摸起烟来。亚德利把一个大象牙盒子越过桌面推给他。
“什么事困扰着你?”他轻声问,“你肯定没完全摆脱那想法。”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除了那种荒谬的感觉。”埃勒里猛烈地抽烟,“你了解那些捉摸不透的感觉吗?什么东西诱使你在脑中所有的大街小巷费尽气力追逐,但你永远最多只不过模糊地瞥到它一眼而已。我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如果我能抓住它……它很重要。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感到它很重要。”
教授把烟草填塞进他的烟斗锅里。“一种普遍现象。我发现,当我自己想要集中思想抓住什么主意时,常常徒劳无功。一个好办法是,把它完全置之度外,谈别的事情。令人惊奇的是,这方法常常奏效。就好像通过不理它的办法,逗弄得它忽然向你跳过来。不知从哪里,那个你一直在努力回想的东西会呈现出完整、清晰的画面来;从看起来与之无关的事中产生出来。”
埃勒里哼了声。一声霹雳震撼着屋子的墙壁。
“刚才——十五分钟之前,”教授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你说,你今天跟三个星期前一样离答案很远。很好。那么你面临着失败。同时,你提到几种你得出结论的情况,没有明说,但显然不为艾萨姆、沃恩和我所知。为什么现在不细细梳理它们哩?可能有些东西在你独自专心分析时弄不明白,但如果你用话语表达你的思想时,它会豁然开朗。你也许可以相信我的话——我整个一生简直都跟这种经历有不解之缘——冷清的独自苦思冥想与温馨的促膝讨论之间有天壤之别。
“比如说,你提到西洋跳棋。显然,布雷德伍德的书房、棋桌、棋子的布置,对你有意义,而对我们其他人来说完全无用。你把它梳理一番,讲给我听听吧。”
听了亚德利教授一番深沉、抚慰的话后,埃勒里紧锁的神经放松了。这会儿他烟抽得平和了,脸上紧张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不坏的办法,教授。”他动动身子,选取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半闭起眼睛。“让我来这样解决它。从斯托林斯的证词和我们发现的棋桌情况来看,把它们连在一起会出现什么样的新情况呢?”
房间暗了下来,太阳消失在厚厚的乌云后面。教授若有所思地朝他的火炉喷着烟,说:“许多未经证实的推测存留心里,但我找不出逻辑上的理由,来怀疑这些材料表面上所表达的意思。”
“那是什么呢?”
“当斯托林斯最后一次看见布雷德时——假设他是除凶手以外见到布雷德的最后的人——布雷德正坐在棋桌旁跟自己下着棋。关于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寻常或不合理之处;斯托林斯证实,他常做这事,为两边走棋,像只有热心者和高手会做的那样。我确信这一点。然后,在斯托林斯离开后,当布雷德仍然在跟自己下棋时,克罗萨克进了书房,杀了布雷德。如此这般。布雷德被杀时手里抓着一枚红棋子,那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在图腾柱附近发现了它。”
埃勒里疲倦地搔搔头。“你说——‘进了书房’,究竟是什么意思?”
亚德利露齿一笑。“我这就解释。你记得,刚才我说过,我有许多未经证实的推测。其中之一是:克罗萨克是布雷德那晚期待的客人。如你多次认为的,他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什么人,这就解释了他是怎样进屋的。当然,布雷德不了解这一事实:他认为是朋友或熟人什么的,其实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未经证实!”埃勒里叹息道,“你瞧,我这会儿就能为一种推测勾勒出一种无法反驳的情况。没有胡乱尝试,教授,没有猜测,而是经由清晰的逻辑步骤得出的结论。它的唯一麻烦是,它一点没有使迷雾变得稀薄。”
教授沉思地吸着烟斗。“稍等一会儿,我还没有说完。我能提供另一种推测——又是没被证据证实,但就我能看到的而言,也跟另一种推测可能同样真实。那便是,那天夜里布雷德有两个来访者:他期待的那一个,为了这人的来访,他打发走了他的妻子、继女和家人;还有一个就是克罗萨克,他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那正当的来访者,不管他是在克罗萨克之前或之后来——就是说,布雷德要么活着要么已经死了——自然对他的来访缄口不言,他不希望被卷进去。我感到惊奇,之前没有人想到这点。过去三个星期我一直期望你提出它。”
“就这些?”埃勒里除下他的夹鼻眼镜,放在桌上;他的眼睛红得充血。一道闪电瞬时照亮了房间,把他们的面孔映照成了可怕的青灰色。“伟大的推断。”
“你不见得没有想到这个吧!”
“我确实没想到。我从没提到它,因为它不是真实情况。”
“哈,”教授说,“现在我们正在弄明白这件事。你是打算坐在这儿告诉我,你能证明谋杀那天晚上屋子里只有一个访问者?”
埃勒里无力地笑笑。“你把我置于一个尴尬境地。证据依靠证人毕竟不如依靠自首告发者……这会稍微复杂些。你应该记得那位有个古怪名字叫洛克·德·克拉皮埃·德·沃旺埃居厄斯的法国道德家说的话:‘Lorsqu'unepenseeesttropfaiblepourporteruneexpressionsimple,c'estlamarquepourlarejeter.[1]我到时候会提到它。”
教授满怀期望地倾身向前。埃勒里把夹鼻眼镜重新放到鼻梁上,继续说:“我的观点依据两个因素:布雷德桌上棋子的布置和高级棋手的心理。你记得那种游戏吗,教授?我想起你说过,你从来没跟布雷德玩过,或大概那类的话。”
“不错,虽然我会那种棋,但下得很蹩脚。我下了没几年。”
“如果你懂这种棋,你就会懂我的分析。当斯托林斯走进书房时,他看到布雷德跟自己开始下一盘棋。实际上,他只看到了开头的两着。是这个证词把我的朋友们引入了歧途。他们认为,因为斯托林斯最后看见他时,布雷德是在跟自己下棋,那他被谋杀时肯定仍在跟自己下棋。你陷入了同样的错误。
“但桌上的棋子叙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经过。不仅是游戏过程中的棋子,还有那些被‘俘’而从棋盘上拿掉的棋子的位置是怎样的呢?你会回忆起,黑方俘虏了九枚红子,它们被放在棋盘和桌边之间的边缘处;红方仅俘虏了三枚黑子,它们被放在对面的边上。显然,那时,黑方占据绝对优势。
“棋盘上,记住,黑方拥有三个王或者说双子,加上三个黑单子;红方只有两个弱单子。”
“那又怎么样?”教授问,“我仍然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它只表明,布雷德在跟自己下一盘棋,他下了若干对他假想对手的红方来说是灾难性的着子。”
“一个无法容忍的结论,”埃勒里反驳说,“以试验立场而言,一个高超的棋手只对开盘和终局的几着感兴趣。在这方面,西洋跳棋跟国际象棋是一样的。其他任何只靠游戏者个人技巧的斗智游戏莫不如此。如果只是为了跟自己练习,为什么布雷德要麻烦地下这样一盘棋,让一方占据压倒性优势,整整多了三个王和一个子?他绝不会让一盘试验棋下到这种地步。高手们甚至在优势相当小时——一个子,或者甚至棋子数量相等但位置占战略优势——看一眼棋盘就能告诉你结果会如何(如果双方走子不出错的话)。布雷德认真地跟自己下那种不平衡的棋,就等于阿廖欣[2]跟自己下一盘让一方多占有一个王后、两个相和一个马优势的试验性国际象棋。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尽管斯托林斯看到他时,布雷德确实在下一盘试验棋,不过那晚后来下的棋红黑双方力量悬殊。因为,虽然一名高手不会跟自己试验这种棋,但当你做下述猜想时,这样的棋局就变得可以理解了:他是在跟某人下棋。”
外面大雨如注,灰色的水帘击打着窗户。
亚德利教授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他的黑须上方露出白色的牙齿。“的确,的确,我明白这点。但你仍然没有排除这种可能的推测:那天晚上,虽然布雷德是跟他的正当来访者下的棋,留下像我们看到的这样的棋局,但他是被克罗萨克杀害的,也许就在那位来访者走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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