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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到厅檐下,问道:“山主何事?”绍闻道:“老仙长通医道与否?”
道士道:“符箓,禁咒,推拿,针灸,下而望、闻、问、切,一切济人之厄,俱有仙传。”绍闻方道了“房下分娩”四个字,道士道:“吓杀我也!你这话若在丹炉边,登时房子就烘了。你自料理,我去看丹炉去。了不得!了不得!”绍闻自回后边,另作接稳婆、问方之事。迟了一更,生了一个小相公。这家中自是张忙。
到了黎明,绍闻去到账房,只道得一声:“苦也!”黑炭几条,青灰一堆,纶巾二顶,道袍两件而已。急看大门,闪了半扇。正不知何时那太白李金星,已携仙童驾云而去。
看官要知,第一夜烧银十两,是照眼花,乃道士自置其中。
次日换金砂石时,已将大门的锁袖出街去,配了钥匙。若不注明,恐滋疑团。
单说这绍闻,也顾不的账房细细察看,也顾不的铺户索欠,径自大街,两步凑成一步,急上隍庙寻那道士。恰逢黄道官早晨烧香,出了大殿,绍闻一手扯住问道:“后院武当山道人,今日可到庙中?”黄道官道:“武当山道人,听说你请的去看阳宅了,如何又来问他?”绍闻道:“请是原来请的,拐了我两百三十五两银子,夜间跑了。”黄道官道:“料走不远,相公速追。”绍闻道:“道冠、道袍丢在我家,我明日要告你窝留左道,拐骗银两!”黄道官道:“他是云游道人,说是先祖师烧香南顶,在周府庵有相与。其实先祖师在周府庵否,今已二十余年,谁知道?他在后院住,不过借庙中闲房,他又不吃庙里饭。山主请看阳宅,俺也不曾作合。山主银子放在何处,他就拐的跑了?就告在当官,也要一句一句儿对质。”绍闻无可措词。
恰恰夏逢若来道房说做斋送葬的事,见了绍闻道:“多谢盛情。”绍闻顾不的回答,忙把请道士看阳宅,即晚烧丹,早晨逃走的话,—一说明。夏逢若道:“这是个提罐子的,算你的造化低罢。我也算了造化低,白白的被他提了十二两去,还不承情哩。”黄道官道:“谭山主还要告我哩。”夏逢若道:“告什么。跟我到家坐坐。”绍闻也觉要告道官的话,说的无味,无以排解,少不的跟夏鼎去了。黄道官也不拱送,二人自出后门走讫。
到夏逢若家坐下,绍闻面上无色,口内无言。夏逢若道:“前日我有一事与你商量,双庆、蔡湘抵死不容我见你,谁知你上了这个天来大当。如今也不知出那门去了,此时保管六十里外。自己拳打了牙,各人咽下罢。我前日原与你商量一宗事,若容我进去,管定我蹬开他,咱倒有宗事可做。”绍闻道:“我那日送银子来,偏偏你没在家。若你在家,那有这事。”夏逢若道:“正是哩。我如今想把前日的事与你说了,你那气咽咽的,我也不敢说。”绍闻道:“说了无妨。想是我前生少欠他的。你说,你只管说。”夏鼎附耳说了两个字:“铸钱。”绍闻道:“罢罢罢,我再也不敢了。”夏逢若道:“贤弟,你看你那个样儿,你等我说完了再不依。总之有我便无碍。”绍闻道:“我要回去哩。中用不中用,毕竟四外里寻找寻找。”夏逢若道:“我送你去。到那里看看。”一同出门,从耿家大坑回来。
夏逢若走着路说道:“我把这话对你说,你到家细想。原来是一个官钱局匠人,如今担着风匣、铁砧子做小炉匠。他会铸钱,与我商量,寻个主户,深宅大院,做这一宗生意。我想唯有盛大哥家中可行,惜他上浙江去。你近日光景不好,又遭了这个拐骗,唯有此一着,可以补虚。我给你一个钱样子你先瞧瞧,心下酌夺。”夏逢若撩衣向顺袋中,取出五个钱一树,递与谭绍闻。绍闻接手袖了,说:“你不送罢,我回家再想。”
夏逢若道:“仔细收拾,万不可令人见,不是玩的。”两人在双旗杆庙前分手,那绍闻飞也似由卢家巷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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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冰梅婉转劝家主 象荩愤激殴匪人
且说谭绍闻回至家中,邓祥、蔡湘、双庆已各分门路去赶那老道。德喜病愈,也向曹门追寻。那里有个人影儿。惟有邓祥出的南门,得了一个老者担着箱子的信息,迈开大步,加力追赶。赶了二三十里,望着就在前边不远,果似一个老者。飞也似赶上。担箱子的,乃是一个自省发货摇小鼓子的,那担篓子的,乃是一个卖柿子的。邓祥好不怅然,只得松了回来。
那绍闻家中,恰似失了盗一般。但失盗之家,这个看越墙的踪迹,那个看扭锁的影响,这个说狗缩如猬不中用,那个说人睡如死不会醒,还有话可说。这被丹客拐的,并无话柄可执。
绍闻听了各路回来的话,惟有邓祥前半截略有可听,说到后半截乃是扯淡。又听得人人埋怨,好不扫兴。欲待向巫氏房中一睡,还有喂奶剪脐之事,只得上的楼来,把钱样子放在冰梅梳匣之内,向冰梅床上,蒙头而睡。
冰梅上楼,来问茶水,绍闻答道:“不吃。”冰梅却早见梳匣内放了一枝钱树,取来向明处一看,甚为可疑:钱儿甚新,且联在一处,从来不曾见过。那道士会烧银子,或者又会铸钱,必是一件犯法的东西,好待醒时再问来历。这绍闻睡了一觉醒了,就在楼上胡乱吃些点心,又与兴官同睡。挨至黄昏,冰梅伏侍奶奶安歇已毕。点上灯来,陪着小心,到绍闻跟前加意款曲。绍闻被这柔情温润,渐渐有了喜色。冰梅方才问道:“这五个钱怎的成了一树,也是那道士撇下的?”绍闻道:“不是。”因提起早晨在城隍庙,夏鼎叫到他家,商量铸钱的话:“这是他给我的钱样子,叫我酌夺行的行不的。”冰梅细声道:“只怕行不的。”绍闻道:“犯法的事,我心里也想着行不的。”
这冰梅见有话可入,急忙将床上被褥抖擞干净,替绍闻脱去鞋袜,着令坐在床上,盖上半截被儿。双手搦住绍闻右手,笑道:“我想与大叔说句话儿。”绍闻不觉神安心怡,笑道:“只管说。”冰梅道:“我是咱家一个婢女,蒙大叔抬举,成了咱家一个人。这个兴官儿,也还像个好孩子。前边孔大婶子待我好,没有像张大爷家,弄的出乖露丑。我虽说是大叔二房,却也年纪相当。一个穷人家闺女,卖成了丫头,还得这个地位;生的孩子,将来还有盼头,我背地常说,这就是我的福。只是大叔一向事体,多半是没主意,吃亏夏鼎们百生法儿,叫大叔不得不上他的船。这也怨不的大叔。我一向也想劝劝大叔,只因身分微贱,言语浅薄,不敢在大叔面前胡说。不过只是伺候大叔欢喜,便是我的事。倘若说的一遭不听,再一遭一发不敢张嘴。大叔你说是也不是?”绍闻也不觉把左手伸过来,四只手搦做一团,说道:“我一向所做的事,也知不合你的心。你从来不唐突我一句,你心里受屈,俱是我的没成色。”冰梅道:“大叔休这样说,我一个女人家晓的什么?况且我原该如此做。这也不是我能通晓此理,俱是前边婶子临不在时,嘱咐我的话。”绍闻附耳道:“可惜了,这个贤慧人。你这个婶子,人材也略让些,心里光景,便差位多着哩。”此时绍闻、冰梅早已两体相偎。冰梅见绍闻这个亲爱,料得自己话儿,有受无拒,便笑嘻嘻道:“这铸钱的事,我心里竟想着劝大叔哩。”
绍闻道:“犯法的事,我心里早拿定主意,是不敢做的。”冰梅道:“既然不敢,为何拿他这钱样子?只有一点儿沾泥带水,那夏鼎便会生米做成熟饭。”绍闻道:“铸钱的事,我万万不做,你不用在心。只是目下负欠太多,索讨填门。济宁这宗银子,又被人拐了。盛大哥还欠咱一百二十两,他又不在家。这当下该怎的一个处法?”冰梅道:“我虽什么也不晓,却也为日子不行,心中胡盘算下三四条儿。说与大叔,看使的使不的。”绍闻道:“你说。”冰梅道:“第一件是叫王中进来。王中是个正经人,有了他早没烧丹的事,何况铸钱?他这个人,能杜百样邪玻即令奶奶不喜欢他,咱大家周旋;大婶子不容他,我慢慢哩劝。只叫赵大儿用心抱着新生小相公,这事就八分可行。”绍闻道:“第二件呢?”冰梅道:“第二件,把这一干人,开发了,叫他们各寻投奔。当日咱行时节,个个下力做活,还个个小心;如今咱不行时节,个个闲着,却又个个会强嘴。况且咱家也养活不了。自古云,添粮不如减口。他们又不愿跟咱,不如善善的各给他们几句好话,打发他们出去。与其水尽鹅飞,不如留些水儿,叫他们先飞罢。”绍闻道:“第三件呢?”冰梅道:“第三件,把前院截断,拣欠哩多的客户,租与他,每年以房租扣账。咱并不要这前院子惹闲事。”绍闻道:“第四件呢?”冰梅笑道:“第四件,如今‘先生’分娩了,得大叔教学。这兴官,不是因我生的我夸他,大叔也见这孩子是个上材。舅爷前日让的,句句都是正经道理。”绍闻道:“这话俱好。只是日子当下难行。”冰梅道:“只要王中进来,诸事便行。王中不进来,诸事要犯着大叔打算。如今咱家过活,头一件是千万休少了奶奶的腥荤。夏天只要凉快地方。冬天炉中炭火,床上棉褥。剩下的人,粗茶淡饭都可行的。只要大叔叫兴官念书,即如做豆腐卖,生豆芽卖,我也情愿在厨下劳苦。”绍闻笑道:“谁去卖哩?”冰梅道:“王中可以卖的。若是邓祥、蔡湘,俱不肯卖。至于双庆、德喜,那一发不相干。”绍闻叹道:“将来我弄的有几天豆腐、豆芽子卖哩!灯油已尽,咱睡罢。明日再商量。”
于是解衣就寝,那栖埘栖桀的鸡儿,早已高唱起来。
却说次日早饭后,已有几个索讨的,绍闻无以为偿。那催账的奚落,只得受了几句。
又过了一天,却早夏鼎在门前推敲。双庆开门,夏鼎带了一个小炉匠,挑着担子进来。双庆道:“这是做甚的?”夏鼎道:“你家大叔要做几件铜器家伙,托我代寻的匠人。你向后边说去。”双庆到东楼前说:“前边有客。”绍闻在楼窗里伸出头来,向下问道:“是谁?”双庆道:“不过是隍庙后,还有谁哩。还跟了一个小炉匠。”冰梅扯住绍闻道:“你就说你没在家,叫双庆开发了他罢。”绍闻向双庆道:“你就说我没在家。”那知楼高声远,已透到夏鼎耳朵里。双庆出来到客厅,方欲开言,夏鼎道:“楼上叫你说他没在家,是也不是?”双庆道:“好耳朵!”夏鼎道:“也不是我耳朵尖,是你大叔天生贵人,声音洪亮。快出来罢,你就说立等着说话。你家也没有可拐的东西了,怕什么?”双庆回来说:“他不走,一定要见大叔哩。”冰梅在楼上说:“真正没在家,你回复不了?”
这夏鼎早在东角门口嚷道:“出来罢,不必推三阻四的。”巫氏听见,叫老樊对说:“小孩子日子浅,不用惹生人喊叫,你出去答应他,就在前边说话罢。”绍闻只得下楼,来到厅上。
夏鼎道:“你前日把两个破军星圈在家里,惟恐人知。今日正经增福财神到了,你却又推故不出来。你今日没一个钱,你会怕。等盛大哥回来,还了你银子,到那时你再怕,怕的也有个道理。你跟我上账房来。”
到了账房,铜匠正在那里端相墙垣高低,门户曲折。见了绍闻,为了个礼儿。夏鼎道:“此人姓何,名叫许人。你要什么铜器,碗、盏、碟、匙,都会做的奇巧。”绍闻道:“旧的已坏,新的又做不起。”铜匠道:“旧的用不得,正好销毁。放着没用,毁了却有用。我渴了,取盏茶吃。”绍闻即叫双庆取茶。铜匠见无人在前,说道:“此处可挖炉,这边可以开洞。锁住前门,正好动手。”绍闻道:“这话我俱明白。但我听说铜烟厉害,不能遮藏。兼且铜臭薰人,恐四邻不依闹出事来。我万万不敢。”夏鼎道:“铜臭是至香的,四邻都占光彩,倒不好么?何老哥,你把新钱取出,叫谭贤弟看看。”何铜匠果然取出二百钱来,绍闻看见轮廓完好,字画分明,心里又有些动火。铜匠道:“相公不必害怕。我不过占住这所房院,出锁入锁,每日在街上赶集做生意。到晚回来,你有铜,我便与你铸,算我的房租。每夜不过做百十文,又不开大炉,怕甚的。”
夏鼎道:“还有一处大乡宦宅子,此时主人不在家。等回来时,只用俺二位举荐,大大做一番:办铜的办铜,买铅的买铅,贩钱的贩钱,那时才大发财源哩。如今不过小敲打儿,够谭贤弟每天买青菜就罢。”
绍闻本是一个心嫩面软的性情,况且利令智昏,人情难免,心中便觉前夜与冰梅所说的那话,有些过火。又想盛公子回来,此事有**分必做,他的门头儿大,宅院深邃,满相公又诸事通融精乖。此时若打断了,盛宅大做的事,便难接绪推许。胸中一转,不觉说入港来。
却说冰梅怕有铸钱之事,见双庆回来,便问:“你忙什么?”双庆道:“前边要茶哩。”冰梅道:“你且往前边听听,是说什么。我叫老樊与你送茶。”双庆即到账房窗外听的明白,回言隍庙后是说铸钱的话。冰梅心中害怕,却也无之奈何。
方欲叫双庆请大叔回来说话,恰好王象荩提了两个罐儿,送来腌的咸菜,又一篮柿子。冰梅有了主意。王象荩到堂楼,把菜交与王氏,说:“这菜园的茄子,俺家用醋酸了一罐子。这是一罐子酱黄瓜。送与奶奶下饭。”王氏道:“叫你家费心。小女儿长的高了?”王象荩道:“也会改畦薅草。大叔哩?”
王氏道:“前边有客。”王象荩道:“兴相公哩?”王氏道:“在东楼上念书。”王象荩道:“好,好。我还与兴相公漤了一篮柿子哩。”遂走到东楼门,听见兴官果然在楼上念书,喜之不胜,叫道:“兴相公歇歇罢,下楼来吃漤柿。”冰梅计上心头,拉着兴官来接柿子。近到王象荩身边,悄悄一句道:“前账房要铸钱。”兴官已接柿子在手,冰梅亦拉的上楼去了。
这王象荩听这一句话,打了一个冷颤。心中想:“这该如何处的?”却见双庆提着茶,说:“王叔好呀!”王象荩道:“前边是何处客?”双庆道:“隍庙后哩。”王象荩道:“隍庙后是谁?”双庆道:“瘟神庙邪街。”王象荩方知是夏鼎。
王象荩拉住双庆道:“他又做什么哩?”双庆道:“我不说,你去看看何妨。”王象荩道:“还有什么人?”双庆道:“还有一个铜匠。”王象荩已知冰姐之言不虚,即随双庆上账房来。
进门向绍闻道:“大叔好。”夏鼎早吓了一跳。王象荩看见有几根炭,一堆青灰,又有两三个锅子。却不知那是前日烧丹灶上灰,只说见了当下的钱炉。又见桌上有二百钱。取钱在手一看,不大不小,真是一个模出的,且又新的出色。走到夏鼎面前,一手揪住孝衣,劈面就连钱带拳打去。夏鼎往后一躲,这拳已到鼻子上,早已双孔滴衄。何铜匠急忙拉住手。若不然,再一拳时,便不得了。王象荩骂道:“好贼子,真正忘八**的,把俺家的家业送了,还要送俺家性命么?我今日就与你把命兑了罢。”绍闻道:“王中,你疯了!怎撒起野来。”王象荩道:“大相公呀!我打死这个忘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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