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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夕,饱食寝。忽觉饿甚,开目视之,身在囿中,眼前饿鬼无数。众鬼指某曰:“体胖若是,不知饿几蓰拾年始如我等皮裹骨。”鬼多以豆饼充饥,某饿极,不得已乞之。鬼曰:“汝未尝以剩馀食乞人,必以乞人不足怜悯。今乞于人,人亦效尤。且我等之所食,实汝养犬马之物,岂屑食乎?”悉不与。忽闻鬼举欣欣相告曰:“今日官来放风,吾等可各觅食物。”未几果囿门大开,众鬼踊跃而出,某亦从之。路旁有饭肆,趋赴索食,乃食饮若干而饥如故。欲再食,顿思囊中无有,自幸与主肆者似曾相识,遂曰:“该钱若干,祈暂登外欠,不日奉楚。”主肆者不以为可。某曰:“吾实分文无有。”曰:“汝无钱文,不有衣服乎?”某曰:“二日栗烈,无衣必冻死。”主肆者怒曰:“吾生前欠汝利息数百,强留吾衣为质,彼时亦严寒,吾未冻死。”驱伙友强脱之。某两手抱肩而出。有人呼之曰:“来,吾衣汝!”且言:“似此寒天,质人衣服,不情之至。”举青棉衣授某。某冷极,不遑细视,急被之,其人已杳,而身化为豕。即有相识之屠人缚执之。某视缚执之豕有七,而身列其末。凡屠豕,屠人先以木杖击豕首,盖欲豕昏晕,不知致死之痛苦,亦屠人之美意也。某素尝见之,曰:“豕死何足惜,何必以木杖击之?”某为屠人财东,何敢不从。某见屠人屠豕如其言,始恨自言自受。某化之豕,直至剖腹数肠,而某始醒。醒时,犹痛极难忍。
某大惧。因思昼寝,至夜坐以待旦,庶免恶梦之苦。午刻即卧,时溽暑,令妻执扇扇之。忽觉其热异常,瞑目詈曰:“畜生!挥扇亦无力耶?”闻男曰:“畜生勿詈,移时将更热。”开目视之,身卧铁丝床,床下燃炭初红,欲起,二人以铁叉抑之。俄,火尽红,须发皆燃,皮肤焦,痛苦之极,不若速死之为愈也。彼曰:“可矣。”此曰:“夜未央,且多一时刻,亦可少泄吾忿。”曰:“何忿?”曰:“吾子死于子媳,实死于是人。”彼问其详。曰:“难言也。”又许时,火床顿无,身卧凉地,渴极乞饮,二人曰:“请少待。与饮时勿谓少拂尊意,大怼吾二人。”某见二人移一巨瓮来,以钱实其中。某曰:“此钱何来?”二人曰:“悉汝集聚,但取之不义耳。”二人旁设三足錡,爨以干柴,未几火旺錡红,取钱入錡,熔为铜汁,以铁勺挹汁灌某,流唇外则皮脱泡浮,入咽喉则脏伤腑败。平素患得,此时欲失而不得也。汁尽,梦始醒。 某嗜食鸡犬,其所食者,必活缚之,用沸汤泡去其毛而后杀。鸡犬哀死之声,人不忍闻,彼独视之以为乐。继梦赤身倒地,鸡犬围伤之。鸡啄其眼,犬裂其肾。欲挥之,而手足不能动。旁有三人席地共饮,呼其救拯,袖如充耳,心甚恨之。一时许,三人自起,共逐鸡犬,某转德之。乃三人缚某于桩,用沸汤顺头浇之,统体糜烂,而鸡鸣狗吠若各有欣喜之意。约夜半,人与鸡犬始不见。某欲归,不识路径,半里之外,忽睹村落。近视之,止一人家,外户虚掩。某欲寻人问途,十扣不应。闯入,见冠者五、六同桌共饮。其妻抱琵琶对席弹唱。一人拥其女,交头接吻,狎亵备至。某大怒,握拳殴妻,误伤女眼。某怒方盛,而妻、女与人俱杳。欲出,一恶鬼执巨锤迎谓曰:“汝淫人妇女,人亦淫汝妻子,何怒为?”以锤击某首。某醒,尚头疼如破。见女眼青,问之,女含羞对曰:“夜梦父伤,父忘之耶?”某闻之凄然。复问妻曰:“汝实言,吾不尤汝。”妇曰:“君初得恶梦之夜,梦神人令吾率女为娼,以敌君淫恶之孽。”某惭愧交集,无可如何。嗣铁锁穿肋,铜刀刮面,挖眼击膝而并受,禫肩刷皮之难堪,千辛万苦,悉由梦受,至十日始已。
某精神衰甚,饮食少思,若大病初愈,而每食因饿梦难堪。知乞人之苦,凡有乞丐到门,必令家人多少速与之,使彼转乞。一忆梦凶,不胜觳觫,恐梦情复恶,因思祷神祗以解除之,附近庵观,致祭殆遍。至十日,所梦如故,惟饿梦不再。每梦醒,辄非神圣,谓:“土木偶何与因果?吾若势力所及,必改天下寺院为孤贫栖流所。”某自计连梦已及十日,再受一夜之痛,亦可少休,犹不幸中之幸。及夜乡晨,有人执铁钩将拔其舌。某惊曰:“此前此未有之事。吾又作何孽,而复以此加之?”其人曰:“非毁神圣之所致。”某闻言,知罪由自召,忍痛受拔而不出声。及醒,自咬其舌,鲜血满口。某以饿梦之不复,拔舌之更添,知祸福皆由自求,于是反素行,改新过,拔舌之责,不期免而免。嗣外财不贪,铜汁不入于口;荤腥不茹,沸汤不及于身;收屠人之本资,身不化为豕;绝私交之妇女,妻不梦为娼。诸事斟酌,不敢妄为。十夜之苦,月馀得去其七。自知罪孽深重,一时不能尽消,不知若何行为,全消梦魔也。人言孝能感动鬼神,逢凶化吉。自思父母双亡,孝无由进,乃结茅屋于父母墓侧,谨具庶馐楮帛,竭诚祭扫。因念梦惩之苦无所告,不禁大恸曰:“儿不孝,不能竭力事生,悔之无及。今愿从于地下,少进定省,以报大德。”哭已,伏地不起。晚宿茅屋中,每日晨、午、暮三次致祭,两越月,果无恶梦。里人喜其改过,劝归之。惟梦身居冰中,十日一次。忽忆为尼之女及笄,赎回,择婿嫁之。寒冰之狱亦绝。
虚白道人曰:闻之至人无梦,无欲故也。以是知梦之吉凶,各有由致。世之得恶梦者,勿谓幻梦无系关,必旦昼之所为寓恶意,意念之所存反中行,神人假之以示儆,亦假以罪之,使暗自忍受也。语云:欲禳恶梦,诸侯修德,大夫修官,士修身,则灾祸自散矣。 有此恶梦,可以补王法之所不及,庶恶人稍知自戢。杨子厚
天下之怙恶不悛者多矣,何无此恶梦以儆之?吾欲问诸趾离。上元李瑜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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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八 许翠娥
山西刘希文,余忘其郡邑,其于符录及地理阳宅、占卦算命,悉知而不精。然不以不能为能而罔欺,不以能为不能而勒索,盖正人也。惟符录之事,事属不测,但以无惧为主;虽不能胜,必试之,即受耻辱于鬼狐,亦漠然置之。妻死,家无系怜,恃艺糊口于四方。游至平阳,有为狐祟者邀之去。刘为之设坛焚符,不应。三焚之,仍不应,刘亦无可如何矣。既而来一丽人,谓刘曰:“吾之来,非君符水有灵,实吾自至。盖以吾家与君属至戚,故奉亲命来相邀。”刘问之,女曰:“吾胞妹许翠娥,幼字于君,君负约别娶。吾父欲为妹另择配,妹不可,迄今犹守贞以俟,故邀君辱临,以就婚耳。”刘曰:“吾别无婚媾。”女曰:“此令先君之所为,君应不记忆。”刘喜,不遑细询,立欲从之去。女曰:“何急也?吾去,君所医者之病即愈,可受其谢。五日后,奉迓台驾于东门外,午时为度。”言已而杳。
初,希文之父路拾一小狐,似初产。携至家,喂以米粥。三日眼睁能走,两越月如小犬,其毛如濡可爱。刘时五、六岁,常戏弄之,当昼亦有拥之而卧之时。父见之,戏曰:“此汝妇。”又三年,如巨犬,刘每食必食之。忽不见,刘思之而泣。父戏之曰:“想汝媳妇耶?”此事刘固识之,而意料不及此。及刘受病家之谢,已及五日,遂如女邀。出其东门,见一小车驾驹俟周道。御者见刘曰:“君刘贵人耶?”刘曰:“吾非贵人,吾刘希文也。”御者曰:“吾即迎接贵人者。”即车中取衣冠奉刘。刘衣毕升车,展铃而发。不多时,数里外忽睹城垣,刘曰:“此何处?”御者曰:“此岳阳城也。”刘心计曰:“一百二十里路,倏忽即到耶?”未几,至一庄首,见数人盛服并列,若候客。御者曰:“彼悉奉迓贵人者。”刘闻之,下,整衣与揖。共陪刘至一大门,悬灯结彩。既入,花烛之仪,宛如世家。刘见新人娈胜伯姊,不胜之喜。及寝,刘曰:“卿之族徒,仆已悉,但不知与卿家何日结亲?”翠娥笑曰:“妾幼时,君牵与同卧;妾去后,君思之而泣。忘诸乎?”刘豁然。及半年,翠曰:“君可以行矣,岳家不可久居。”刘曰:“诺。但仆客游无方,卿不从仆去,则属不情;卿若从仆去,诸日奔波,卿不能堪,且于仆之所为,大有违碍。难何如之?”翠曰:“是不难。君行矣,无论君投宿何处,妾每夕必自至。”刘不语,翠曰:“君请勿疑,妾不食言。”刘去,每宿旅店,翠果继至,且预言次日某事某事徒劳罔功。刘如翠言为之,果有利无吝。月馀,翠欲归省,请十日自回。刘曰:“月馀卿未一归耶?”曰:“然。”曰:“何处俟卿?”翠曰:“勿庸。君游不出百里外,妾自能寻之。”刘许之,而翠去。
刘游至一山庄,闻号泣者凡四、五家。刘讶曰:“何丧之同也?”问之,庄人曰:“东南山有蛇精二,变化人形,雌惑壮男,雄祟丽妇,且时吞噬冲幼子女。今之号泣者,悉丧子、丧妇与丧幼年男女者也。”刘恻然曰:“何以知为蛇精?”庄人曰:“庄首有巨湾,水极澄澈。是物每夜同来饮水。”刘曰:“可得睹乎?”曰:“可。”及夕,胆豪者伴刘隐身湾侧以俟。二更后,遥见明灯四盏,其来迅速。庄人曰:“明灯即蛇眼。”及近视之,长约五丈,粗可一围,刘亦为之毛发猬树。晓,观其去来踪迹,其来路草皆下仆,去路草悉上偃。刘见几生情,曰:“吾能除此毒害。”庄人喜,问其术。刘曰:“急市尖刀数十把,预备火炮响器。”庄人如命。刘同庄人于蛇去路草莽中埋尖刀,微露其锋,半步一把。埋毕,谓庄人曰:“于蛇将去时,急燃火炮,共敲响器,以惊之。”众共应诺。蛇受惊,急去。至埋刀处,蛇身重,草益偃,刀尖大露,刺蛇腹。蛇痛,行益急,益急益痛,益痛行益急,未几,蛇腹两开矣。其雌在后,亦有灵性,急回,从来路去。庄人大恐,曰:“二蛇止伤其一,彼一必复仇。”恐受刘累,悉不容留。刘不得已,移居于庙。知孽自作,悔之已晚,唯思翠来与之永诀,死无憾。日暮,翠仓惶入曰:“君死期至矣。妾在此决不令君为之。”刘详语其事,翠曰:“怨君多事!今宵妖必寻君复仇。妾能匿君二夜,三夜不能。”令刘伏神后,以物遮盖,书符以镇之,曰:“勿咳嗽,勿妄动,饥亦忍之。性命攸关,非小可!”言已,出庙远远审之。未几,蛇乘风至,盘旋空中,虺虺如雷。庄人屏气不敢出,翠亦为之战栗。多时,觅刘不得,始去。次夕,翠即刘伏处告之曰:“免得今宵之难,可获亻幸生。”刘问之,翠曰:“不必问。君伏处勿动。”蛇至,威势更厉,至晓方回。翠喜谓刘曰:“起。二日未食,应饥死。”饭后,引刘去。至山后,遥指曰:“彼即洞口,洞有仙人,至彼竭诚礼拜;拜已,哀其救拯,伏地而泣。日暮,务禁声伏处。妖至勿惧。”且教以哀之之言曰:“毒虫违大仙洞府不远,今毒害人生,谅亦大仙不忍坐视而必除之者。吾除之,不啻为大仙除之,且为人除害,害及己身,无妄之灾,亦必大仙之所悯恤。”刘曰:“卿知仙人之姓氏乎?”翠曰:“并仙人之为男为女,妾亦不知。”刘心疑,不得不去。至,礼拜泣语如女言。及皓魄东升,忽闻风声,即见巨蛇随风至。将近,复折身飞去。复来复去。刘仰视之,见一女仙执剑立洞上,知蛇之去,盖畏仙与剑也。俄,蛇从旁猛至,吞刘。仙斩蛇夺刘,刘已死。以仙丹医之,刘咽喉紧闭,丹不能入。仙弃之不忍,四顾无人,因接吻以津送之。闻有人笑曰:“可谓从井救人矣。”举首见一妇人立面前,审视之,曰:“野狐可恶。不能自救若夫,而曲委于吾。此何时何事,而以常情笑之。”翠谢过。刘起坐于地,见翠与一女子并立,知为拯己之仙,稽首致谢。翠曰:“大仙与君接吻以医,君不可一谢而遂已也。”仙怒翠以目。翠曰:“此莫大之恩,不得不表而明之。”又曰:“若人为客,旅次不便奉养。愿大仙洞留数日而后遣之。”女不语。女入洞。翠牵刘从之,女亦不禁。翠为媒合,遂成夫妇焉。刘问其来历,女曰:“妾牡丹仙也,自受吕仙戏辱之后,藏修于此,矢不适人。因医君自失检点,惹人嘲笑,不得不从君之请耳。”庄人见二蛇皆死,不胜欢虞。不见刘,谓刘亦死,作庙祀之。
刘之与二妻洞居也,四、五年后,女产一子。洞中不便养育,翠请代养于庄,女从之。刘与翠抱子入庄,庄人见之,竭力奉迎。刘指翠与子曰:“此吾妻子,欲居此,祈假住处。”庄人曰:“为君立有生祠,可去像而居之。”刘曰:“居之可也,其像可勿去。然其功在仙女,吾何力之有焉?”为庄人详述之。庄人复塑女像于刘像之旁,四时致祭。翠之庄居也,刘时往来。至其子娶妻后,刘始不来,而翠亦杳。庄中至今犹有刘后人焉。
虚白道人曰:刘希文之欲制毒虫,以闻哭声起意,毫无利心也。无利心而为之,则止以除害为心,而无畏害之心矣。兴利者有利,除害者无害,刘之死而复生,虽似幸免,实非幸免矣。
牡丹仙积此大功,足以证果。上元李瑜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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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八 齐氏
蝗虫为灾,亘古有之,未有若咸丰六年之甚者也。其年四月间,忽来飞蝗,亦不甚多,但其集也多配对。乡人大恐,盖虑其遗种为害也。不日果生小蝗,先如蚁,继如蝇,至若大枣核大。生蝗之地,禾苗尽为所食。其生不一时,亦非一处。其跃也,一有所向,他悉从之,其势如流水。以物击截之,被截者止,倏集尺馀厚。其所止之处,半日即成赤地,为害已甚。至禾秀而将实之际,蝗多生翅。其飞也,遮天蔽日,望之如霾,莫高之山,对面不见;其落也,禾尽偃,每科禾约有二、三十枚,未几穗叶悉无,奇灾也。七年,蝗复生,幸人心一时之齐,随出随打,虽有,非大害。八年,蝗又生,众鸟皆食之,蝗因净尽。天灾流行,洵有定数也。
闻长邑之灾,较历尤甚。长有齐氏,乐某之妻也。氏夫亡子幼,惟翁尚存,而得残疾不能步。初,乐翁之得疾也,两股麻木痛疼,氏恐成瘫痪,出积蓄为翁延医理治。翁曰:“积蓄不易,吾病难理,多年之私蓄一时妄费,甚为可惜。”氏曰:“可私蓄不可私用。媳积蓄原为送父终之备,今且以之救急,父百年后再为之计。”乃私蓄尽而医药不效。氏欲货产治理,翁禁之不听。三年之久,病仅去麻木痛疼,而足仍不能履。氏知病不能医,遂遵翁命已之。所馀产业,不足食用,惟笃勤俭,可免冻馁。氏自饭疏食,躬亲耘获;乡人见之,每深喟叹。至步蝗移害将及氏地邻壤,氏坐地首恸哭,哭言:“使上无老,即与子饿死,命也,亦不怨天。”及邻壤蝗已满,哭益恸,农妇劝之不醒。后来一妇人曰:“汝等不善劝。”遂谓氏曰:“汝翁已饥,呼汝多时。”氏闻之,哭立止,收泪而归。翁见氏泪眼赤肿,知为蝗。谓之曰:“此天灾,哭之无益。从此勿适坡,听之而已。”氏如命。而步蝗自氏地跃过,毫无所伤;飞蝗亦不落氏地。此事向余言者凡六、七人,悉不知氏之里居与夫名。
虚白道人曰:齐氏言“可私蓄不可私用”,其私蓄为亲也。出私蓄治翁病,不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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