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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谈间,船家公端着托盘进了舱,送上一壶烫好的刘伶醉,又摆了四五碟小菜,这才行礼退出去。
嘉南自顾自地连饮了三杯,这才啧啧称赞道:“真是世间难得的美酒。”
“饮此美酒,无思无虑,其乐陶陶。”辛词低吟道。
偏生嘉南耳尖,听到后一把攥住辛词的素手,连叫了三声知己,但见宣然略带不满地挑挑眉,这才松开手,挠挠下巴,孩子气地撒娇道:“碰到女子懂酒真令人欣喜,一时失态,还请苏小姐见谅。想当初伯伦先生大醉三载,是何等逍遥自得!”
宣然耸耸肩膀,伶俐地接话道:“这酒你隔几日便要痛饮上一回,怎底就变成世间难得了?”
嘉南嘟囔着嘴,假意嗔怒道:“这酒稀不稀罕自在人心,但陪坐之人,也应了这句世间难得一见呢。一个是郎才,一个是女貌,凑在一起,正好组成一个活脱脱的‘好’字。见惯了大肚汉纳娶美娇娥,麻子脸下嫁少年郎,像你们二人这等般配的人物儿,赏心悦目,值得我多喝几杯。”
辛词双手托腮,也不出口反驳,只是微微笑着听嘉南诌说。透过眼角的余光,辛词看到嘉南的胳膊肘轻轻地戳了宣然一下,带着几分玩笑揶揄之意。
倒是宣然语出惊人来了一句:“若我和苏小姐组成的是‘好’字,你便和那盘月盛斋的酱牛肉组成了大肚腩的‘腩’字,倒也是一盘美味。”
嘉南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道:“我本就是有肉有酒万事足之人,这比喻真是恰如其分。”
几杯下肚,嘉南算是把话匣子打开了,他怀揣着不少趣闻杂见,多为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天话,但辛词却听得是津津有味,喜笑颜开。嘉南见有人来应,不由得更加卖力,逗得辛词笑声连连。宣然侧着头,眼含温情凝视着辛词。
在宣府时,辛词总如小刺猬般张开满身的刺,弄得旁人无法近身,一出府,却恢复了女儿家的性情。宣然暗道,这次出门算是出对了,让他有机会看到辛词的另一面。
嘉南说到口干舌燥,端起杯子自斟自饮,这酒喝得太急,上了脑。他再张口,只觉喉头打架,舌头似短了一大截子,一句话翻来倒去说了七八遍,仍是不明不白。宣然见状,皱眉苦笑道:“这个嘉南,恐是醉了。”
“你和他性子南辕北辙,竟是好友,倒真出人意料。”辛词把玩着手中的酒盅说道。
“幼时曾一起去过学堂,这便相熟起来。”宣然不动声色地将一片酱牛肉夹进辛词碗中:“想来你还未用过早饭,这牛肉滑而不腻,并无腥气,你稍食几口。待一会儿船靠岸,再寻个干净的馆子点几道素菜罢。”
“不用客气。”辛词开玩笑道:“我不是出家的尼姑,牛肉羊肉自是啖得。”
“尼姑?哪里有尼姑?”嘉南瞪圆眼睛插话道:“莫不是来咱们的船上化缘?长得俏不俏?”
他这话引来辛词和宣然一阵笑声,二人目光不经意地对到一起,许久后,才又都慌忙地别过脸。但彼此的心,却都如小鹿乱蹦,怎么也静不下来。少顷,宣然有些紧张地开口道:“你现在又不怕我了?”
“我从未说过害怕你,是你多想罢了。”辛词想也没想便回话道,待话音刚落,就发现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她虽滴酒未沾,但这脸色却比喝醉的嘉南还红,大有酒不醉人人自醉之势。
宣然莞尔一笑,这便转了话题,他伸手指着远处的风景道:“对岸有一处凉亭,建的颇为精巧。秋日时候,我若是得了空便和嘉南去那儿临窗而坐,伴着葱翠山色,嗅着阵阵桂花香,浅酌美酒,闲谈一日,倒也逍遥自在。只是近两年我接手府中生意,越来越忙了,那样的闲趣生活渐渐变得遥不可及。想来在苏小姐眼中,我不过是个散着铜臭味的商人罢了。”
“三少爷恪守孝道,协助宣老爷打点生意,辛词又怎会看轻少爷?”辛词衷心地称赞道。
宣然眼睛一亮,他唇角微微扬起,一双眼睛里好似含着万种柔情,那如春风般的笑容令辛词呆了呆,这才窘迫地咳嗽几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宣然并未趁机讨她笑话,而是体贴地倒了一杯茶水,送到辛词面前。
辛词接过后朝宣然感激一笑,眼波流转间,竟令宣然瞧得有些痴了。他并非是那种未见过佳人才女的傻小子,但像辛词这般体态若仙的女子,却是第一回遇着。莫怪乎嘉南一听闻苏辛词住在宣府,就急着想让他代为引荐,这等美貌可爱的人,就连他也心生亲近爱惜之意。
“苏小姐在宣府住的可还习惯?”宣然问道。
“承蒙老爷和夫人不弃,留我在府,已是辛词修来的福分。”辛词圆滑地回答着宣然的提问。她瞥见嘉南已经倒在茶几上睡熟了,便猜到三少爷宣然定要打探那晚发生的事情。
事实正如辛词所料,宣然果真又问道:“那一夜,我是说叔叔过世的那晚,苏小姐真的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二老爷一案不是已结了吗?难道三少爷怀疑二老爷不是醉酒落水而亡?”辛词反问道。
宣然讪讪一笑说道:“案子是结了,但疑点仍在。比如那晚的天气,又比如,苏小姐曾在衙门里对县太爷说,那夜听到两声响动,难道苏小姐一点都不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曾对县太爷说,自己并不是好事之人,现在这话原封不动再对三少爷说上一遍,辛词并不是好管闲事的人。”辛词说完这话,索性扭头望向窗外,假意赏景观湖。
“有些事情,苏小姐有所不知。”宣然的面色有些阴郁,他舒了一口长气,似是鼓起勇气,才敢把藏在心底深处不愿示人的秘密说出口:“叔叔去世那日,正是宣安生母的忌日。”
“什么?”宣然这话成功的令辛词转过头来,她震惊地望着宣然,嘴唇不自觉地蠕动了几下,吞吞吐吐地问道:“并未有人告诉过我……”
“那是自然。”宣然惨淡一笑,犹豫片刻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那时三娘还未入府。我只有三岁,而宣安也不过六岁,到底发生了何事我记不太清。只知道二夫人行为不检,被爹爹抓*奸在床,一时羞愧自尽而死。”
“自尽?她是落水而死?”辛词颤着声音喃喃问道。
“别怕,二夫人是在左耳房上吊死的。”宣然忙解释道:“许是我想多了,大概只是巧合罢了。”
“二夫人和二老爷的关系……”辛词本想问他们二人是否有些暧昧的帐,但觉这话题不是自己该打探的,便住了口。
偏那宣然猜到她心之所想,幽幽答道:“他们二人并无那些旖旎之事,相反,听闻叔叔十分厌烦二夫人,曾多次当众令她难堪。”
三少爷难道怀疑,是大少爷下的毒手?辛词暗自揣度道。
正在二人默然之际,船靠了岸。宣然喂嘉南吃了几杯浓茶,解他的酒气,又付了租船和酒菜的账头,这才扶着嘉南上岸。辛词跟在他们身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宣然的背影。
宣然猛地一回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口吻对辛词说道:“我并不是想吓你,只是觉得你该知道些宣府里的掌故,免得轻信旁人,害了自己。”
辛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大少爷宣安在她心中虽然形象欠佳,但无论如何也没法将他同杀人狂徒联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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