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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活儿还算称心,就是苦一点儿,因为那儿没机械装置。砖、锹、小车以及犯人们的双手,这就是全部的工具。另外,还有一匹马拉水泥车,我们管这匹马叫“海鸥”。每天早上他们一把我们赶到工地就从马厩里牵出“海鸥”交给我。我把它套在装水泥箱的车上,然后赶车到仓库。把车倒进仓库,便开始用锹往上装水泥。灰尘飞扬,我和“海鸥”都成了灰不溜丢的家伙,吸进鼻孔的全是水泥,呛得要命。至少我还可以用块布包到嘴上,但“海鸥”可就惨透了。幸好装满车后我们要往工地拉,其他犯人帮助我们卸车,然后我们回仓库再拉,只有在来回的路上我们才能享受点新鲜空气。一天我们要拉10到15趟。一天下来我的胳膊就像要掉下来似的,咳嗽得肺都要炸了,但我仍然坚持了下来,没把这活儿交给别人。“海鸥”是个很好的工友:不骂人、不发脾气。如果想找个知心人,最好不过的就是马了。我情绪不好时就用手搂在“海鸥”的脖子上跟它说悄悄话。它或许听得懂,也许听不懂,但要是我说了当局的坏话,它不会去给我告密。还有,在来往于工地的路上监视我们的只有蓝天。即使天不是蓝的,而是多云、下雨或下雪,这也要比在工头和看守的呵斥下干活要好得多。
一天,我和“海鸥”拉来一车水泥正在卸车时,一个卫兵走过来说:“伊万诺芙娜,卸完后把车打扫一下,去一趟医院。你们的一个同伴死了,你得拉她到红山。”
红山是犯人的墓地。自1930年以来,这座山长高了好多,当时埋的是富农。
我照他说的做了,把车赶到了劳改营医院,一伙儿女人正等在那儿。
“谁死了?”我问。
“四分队的卡扎科娃。”
“卡扎科娃?可她没病呀,她儿子刚来看过她的。”
“对,感谢上帝,她没受罪。昨晚她上床睡觉就再也没醒过来。”
我这才知道这些女人是扔下她们的活儿来医院给卡扎科娃送葬的,犯人没有葬礼,拉出去埋掉,在地上插个牌子写上号码就算完事了。每当看到有棺材从劳改营门中拉出去,犯人们就说:“又一个短命人。”
然后,她们就回去了,很快把这件事忘了。每人都知道明天就可能轮到自己。红山墓场白骨累累,挖坑时简直分不清挖的是土还是骨头。但卡扎科娃是个特例,女人们宁愿冒险来给她送葬。自然,这里离营门口并不远,即便如此,这也有点送葬的味道。她是个仁慈的女人,应该送送她。
卡扎科娃是为儿子进来的,现在我来讲她的故事。她丈夫是个畜生,是个残暴的酒鬼:他常常喝醉酒后手执斧头追赶老婆。自然,她总是抱着孩子跑到邻居家去躲避,而邻居们总是把她藏起来。她向派出所投诉过多次,但他们总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埃”一次他真的拿斧子砍伤了她。她住了一阵儿医院就又回了家。她可怜他,所以决定不去报案。起初他害怕了,收敛了点。后来,一看没事,就又旧病复发。儿子也挨了好几次父亲的斧子。
后来有一次父亲又在打妈妈,威胁着要砍了她,那孩子上去一把夺过斧子,反手一斧砍到父亲的头上,当场就把他撂倒了。妈妈跑过来摸摸他——已经死了。这酒鬼,真活该。
她没告诉孩子他已经死了,而是说:“他昏过去了。他在那儿躺一会儿还会起来撒野。
儿子,你最好尽快收拾好东西去你姨妈家。我会给她写信要她让你住到开学。要不你父亲醒过来会报复你。一个月后再回来,那时他就把这事忘了。“
那孩子照母亲说的做了,径直去了火车站,准备去姨妈家。大约一个小时后,母亲才去邻居家,向一对夫妇要了点儿盐,回来的路上又去另一家串门儿,给人的印象是她很想聊天儿,她告诉这两家说,她打发儿子到她妹妹家度假去了,她丈夫不知又去哪儿喝酒了,也快回家了。所以她必须做好饭等他,以免他发怒。说完便回家了,不一会儿,她开始号啕大哭,好象家里又在打架。她跑到院子里,在那儿闹了一阵儿,然后又回到屋里,她用手攥着斧子,目的是把自己的指纹印到上面。真令人吃惊,她是怎么筹划的这件事呢。之后,她尖叫着跑到刚去过的那家:“邻居们。告诉警察局——我杀了他,我想……”一个邻居安慰她,另一个去报了警。
一个月后儿子从姨妈家回来,发现父亲已经被埋葬了,母亲进了监狱等待判决。他坚持找侦查员说事情是他干的,但侦查员根本不听他的:人证、物证俱在,而且凶手已经供认不讳。于是,卡扎科娃被判了5年——他们知道死者是个魔王。儿子对她很好。长大后他才知道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经常去探监,给她送好吃的东西。犯人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接受亲友探视,人们看到母子二人在探视期间总是哭喊、争辩。他说:“妈妈,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您回家,让我来服刑。我们要一起上诉,告诉他们事实真相。”
母亲总是对他说:“儿啊,他们不会放我出去,要不他们就承认弄错了,然后把你抓去。我的刑期已不长了。要完成你的学业,我的儿啊,千万莫喝酒,别学你爸爸。”
然后他们继续哭诉,试图说服对方。探视也总是这样结束:儿子回家,母亲回营房继续干活。她已服刑4年,而且已申请假释。母子等了好几个月,期待着莫斯科的答复。事实上,全劳改营的人都在等。我们之中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有的真正是铁石心肠,但她们都希望卡扎科娃能出去,大家都同情她。这既是因为她代儿受过,又是因为她是个好人,很善良。这在劳改营中是不多见的。大家都有过艰难的经历,所以大都脾气不好。每当她收工回来,营房就会显得亮堂些。这女人有个真诚的灵魂。当听到莫斯科拒绝了她的申请,她没哭,也没生气,不像别人那样。是啊,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我想。一个人可以忍受一切,但心并非总能忍受。所以她只有死,卡扎科娃真的就死了。
他们把这可怜的女人抬了出去,用的是一个简单的木头棺材,没有油漆,是用工地上的碎木头拼凑而成的。
女人们只能送到门口,然后就听身后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我们赶车上了红山。我坐在棺材上,两个士兵拿着铁锹跟着,还有一个当官的带着公文纸:即使这最后一站也得有文件记载。士兵埋葬了她,当官的在公文纸上做了记录,他们插了一块写着号码的牌子,我和“海鸥”就回去拉水泥了。
几天后卡扎科娃的儿子赶来了——他们给他拍了电报。
他要求把母亲的尸体葬在老家,他们没同意,因为那样违反规定——她刑期未满:“她刑期快满了,那时你可以来接她。”
吉娜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女人们。
然后阿尔宾娜转向娜塔莎:“哎,谁答应讲个有关男人的善良和崇高的故事好让我们吃惊?讲吧,娜塔莎,不然你得不到法国口红。”
娜塔莎笑笑,便开始讲她的故事。
故事之三
工程师娜塔莎讲述的目的,在于赢得一管法国口红。故事说的是少见的高尚男人。
这是我朋友白拉的故事。她比我大三岁,我们同校不同班,但在一起上体育课。我们的友谊就是从这时开始的,而且后来一直没中断过。
大学一年级时白拉就深深爱上了一个高年级男生。这是一所工业学校,女生很少,大部分都是男生,在所有男生中白拉选中了她倾心的这一位。他也爱她,但并不十分当真。第一年两个人进展得很顺利。但后来他又爱上了别的女孩。白拉不愿放弃他,他也没甩掉白拉,但对她的爱却熟视无睹。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认识的许多夫妇都是这样。但愿有人教女人少一点痴情而教男人多一点爱。
俩人的关系就这么年复一年地拖了下来,差不多整整五年了。在这之前两个人都毕业了,白拉成绩优秀继续留校读研究生,两年之后也完成了学业。我十分佩服她,但她却对我说:“娜塔莎,我读研究生全是为了克利尔,或许他会因此而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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