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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了戒尺,老母亲从炕席上欠了欠身子,扶着晁锋的肩膀下了地:“起来吧!帮着娘把那面板抬出来。出门这些年了,娘还没给儿做过一顿好饭呢,今儿回来了,娘给你做绿面条吃,从小你就爱吃这个……”
不光是跪在炕前的晁锋泣不成声,也不单单是晁锋的老母亲和三叔在撩着衣襟擦眼泪,鬼龙的眼睛也湿润了!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可能没有念过书,可能没有看过外面世界的繁华,甚至没有了解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换了一个模样,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么单纯,但在母亲的心中,对儿子的疼爱和对世事对错的评价永远都是那么深沉而又单纯,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更没有一点点的偏私,永远都是那么令人感动啊!
一直在抽泣着的晁锋三叔猛地用衣袖擦了一把泪痕斑驳的脸,拉开了嗓门吆喝着:“娃他妈,你这就不对了!娃好容易回家一趟,虽说是犯了些过错,可也不能就用一顿面条给招待了啊。再说了,还有这么多部队的领导们,来咱这穷地方,也算是咱老晁家的风光呢!照我说啊,咱也给娃长长脸,招呼着乡党们弄上个几桌席面,好好让领导们吃上顿咱家乡的饭啊……就这么说了,我说他二伯家的,还有他四舅家的,抱柴禾端桌椅,再去几个人上集面上割肉打酒,咱摆席面咯!”
一直在院里院外的乡亲们欢呼着各自忙碌起来,停留在院子里的向正等人更是被各家待若上宾,早早地安排了几个在外面闯荡过的老人陪着拉开了家常,酽酽的茶水,香喷喷的油炸果子,还有用大托盘端上来的纸烟堆满了一张巨大的八仙桌,笑闹着的孩子们也被各家的婆姨拉了开去,晁锋搀扶着老母亲端坐在了院子中央的靠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场院中忙碌的人们,不时地向那些前来帮忙或问候的乡亲们道劳,那充满着幸福和慈爱的笑容几乎是从心底里漫溢出来,再渐渐地填平了老母亲脸上的皱纹,连天空都仿佛被这喜庆的气氛所感动,送上了微微的凉风和灿烂的阳光。
人多好办事!不过一个多小时,宽敞的场院里已经摆好了十几张大大小小的桌子,各种不同形状的板凳也从各家搬来了,几个充当大师傅的中年汉子正头扎着白手巾,腰上系着油乎乎的围裙,劲头十足地准备着席面上的肉菜。各家拿来的细粮白面被集中起来,统一放到了十几张巨大的面板上,由那些心灵手巧的婆姨们制作成了馍馍面汤,散发的粮食香味的蒸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场院,让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都感觉到了乡村中那种淳朴而又浓厚的喜庆气息。
陪着向正一行人的老人们带着几分长辈的矜持和优越感客气地与向正等人交谈着,从他们的口中听来,无论是农时家事,甚或是朝代的变更,都带着几分参禅悟道般的意境。岁月的年轮当中,老人们已经经历了人生的大半,在他们的眼中,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有规律,行善事,做正人,人生当如此而已!话虽简单,却是一辈子的积累,甚至是几千年的沉淀啊……
酒席齐备,村里的几个年纪最大的老人谦让了一番后与晁锋的老母亲坐了主家上席,其他的人则按照辈分大小有序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在上席旁的那桌贵宾的席位上,鬼龙一行也被热情的乡亲们硬拉着坐了下来,没有过多的客套话语,那一碗碗鲜红的高梁酒已经暖人心脾了!
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秦椋借着端碗敬酒的机会小声地问秃子:“我说秃子,这十几桌酒席也要不少钱了吧?看不出来,这地方样子不怎么现眼,可每户人家还都真有那么点钱啊,几个小时就能弄出这么个场面,不简单啊!”
秃子一口干了碗里的高梁酒,顺手抹了抹嘴上的酒渍:“你不是农村长大的,自然就不知道了。这些酒菜都是各家自己带来的,除了买肉需要些钱以外,其他的都不用花钱的。农村里的喜庆或丧事都是这样,大家各出一份力,也就图个热闹而已了!”
晁锋和鬼龙已经被敬酒的乡亲们包围起来,满斟着好酒的大碗象是流星般地送到了晁锋和鬼龙的手里,热情的话语也想那碗中的美酒般的烫心,还有什么理由推托呢?酒到杯干,晁锋和鬼龙也就醉了,连心都醉了……
停留了两天,在这两天里,晁锋和鬼龙等人修缮了那两孔已经显露出破败的窑洞,从远处的沟坎上收集了小山般的柴禾,把家里的水缸添得不能再满,还从集市上为老母亲买回了足够几年吃用的粮食和日用品。
还能做些什么?往后的几年,都不能回乡探望老母亲了,只能用这短短的两天来尽尽孝道,尽管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总算是当儿子的一片心啊!
尽管是那么的不舍,鬼龙一行还是踏上了离开的路程,临行之前,晁锋的老母亲单独拉着晁锋进了窑洞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从窑洞里走出来的晁锋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脚步却是相当坚定!老母亲的年纪大了,走不了远路,晁锋的三叔陪伴着一步一回头的晁锋等人离开了这座宁静的小乡村。
黄土高原上的小路是那么的漫长,几个穿着军装的精壮汉子还不觉得什么,可晁锋的三叔却是明显地赶不上了,喘息着停了下来:“我说娃啊,三叔就送到这里了。往前再走个十里就是汽车站了,你好好的去,不用挂记着家里。家里地里,都有乡党们帮衬照应着哩!好好在部队上做你的营生啊……”
晁锋小心地搀扶着三叔,从随身的小皮箱里拿出了厚厚的一叠钞票:“三叔,家里就拜托您老操心了。这钱您老留着,万一家里有个花用的,也能添个油盐酱醋的……”
看着那一叠钞票,原本气喘吁吁的三叔象是被火烫了般地跳了起来:“娃,你这是作甚呢?打你三叔的脸呐?你三叔不是有钱的财东,可总还能有口饱饭吃,有件没补丁的衣裳穿,有你三叔一口饭吃,能饿着你老娘?有三叔一件衣裳穿,能冻着你老娘?钱是个甚?钱能当个甚呢?你要真有个孝顺的心思,那就拿个立功的红本本回家给你三叔长脸,你三叔稀罕那个,不稀罕你手里的钱哩!”
喘了口气,三叔怒气冲冲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双鞋垫扔在了晁锋怀里:“娃,你三婶看你脚上穿的皮靴,怕你走远道不方便,硌脚,这是你三婶熬了两个晚上给你做的鞋垫,你说这鞋垫能值几个钱呐?”
尽管鬼龙等人一再劝说晁锋的三叔收下这些钱,但固执的老人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反倒是气哼哼地抄着双手,双脚使劲地踢腾着路上的黄土,径直朝着回村的路上走去。
看着拿着一叠钞票傻愣在路边的晁锋,李文寿不由得感慨着:“都说这里的民风淳朴,也都说西北汉子爽直干脆,今天算是见识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上一年都挣不来的钱愣是没看在眼里,这还不算什么,这么多年照顾乡亲却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责任和义务,真叫人佩服!”
豆大的眼泪晁锋的眼眶中滑落下来,滴在了这片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转身看去,高高的土坎上竟然站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众人还是能看清楚,那就是晁锋的白发母亲,正倚靠在一棵小树下向这边眺望,而黄土高原上的沟坎中,也传来了晁锋三叔那带着沙哑的信天游曲调:“崖畔畔开花崖上上红,娃要出西口闯荡营生,娃走道要想着走正道,娃做营生要记着莫亏心……”
黄土高原上的小路是那么的漫长,走出了好几里地,晁锋突然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家了。我娘老了,身子也不如从前,下一次回家……还能吃到我娘做的面条么?还能让我帮着老娘收拾家里的窑洞么……”
鬼龙拍拍晁锋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来之前将军已经安排人知会了当地的民政部门,会有人定期来照顾你母亲的。再说平时你家乡的亲戚邻居们也能照顾上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有国无家,心里难受、牵挂、也就只能强忍着了!”
李文寿也在一旁劝慰着:“我说晁大官人,你也算不错了!还闹了个衣锦还乡,众人面前,总算也风光了一把,你老娘和你三叔也都是明道理、懂是非的人,要不也不会对你有那么高的期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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