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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永儿收入红白葫芦儿内了。胡员外提起刀,看着永儿只一刀,头随刀落,横尸在地。员外看了,心中好闷,把刀丢在一边,拖那尸首僻静处盖了,出那柴房门把锁来锁了,没精没彩走出彩帛铺里来坐地。心中思忖道:“罪过!我女儿措办许多家缘家计,适来一时之间,我见他做作不好,把他来坏了。也怪不得我,若顾了他时,我须有分吃官司。宁可把他来坏了,我夫妻两口儿倒得安迹。他的娘若知时,如何不气?终不成一日不见,到晚如何不问着甚么道理杀了他?”
胡员外坐立不安,走出走入有百十遭。到晚收了铺,主管都去了,分付养娘:“安排酒来,我与妈妈对饮三杯。”员外与妈妈都不提起女儿,两个吃了五七杯酒,只已员外叹了咽气,簌簌地两行泪下。妈妈道:“没甚事如何这等哭?”员外道:“我有一件事,又是我的不是。我们大妻两个方得快活,我看女儿做作不好,一时间见不到,把他来坏了。恐怕你怪,你不要烦恼。”妈妈道:“员外怎的说这话,孩儿又做甚么跷蹊的事?”员外把那永儿变人马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妈妈听得说,捶胸撴脚哭将起来,道:“你忘了三年前在不厮求院子里住时忍饥受冻,不是我女儿,如何有今日?你便下得手,把我孩儿来坏了!”员外道:“是我一时间焦燥,你休怨我,且看日常大妻之面!”妈妈道:“你杀了我女儿,我如何不烦恼!”妈妈又疑道:“适才我见女儿好好地在房里,如何说是坏了?”乃问道:“你是几时杀的?”员外道:“是日间杀的。”妈妈道:“既是日间杀的,我交你看一个人!”妈妈入去不多时,劈胳膊拖将出来。员外仔细看时:“正是我女儿!日间我一刀剁了,如何却活在这里?”唬得员外失惊道:“终久被这作怪的妮于连累,不免略施小计,保我夫妻二人性命。”
胡员外含糊过了一夜,次日早起,先上开柴房门看时,唬得员外呆了,只见刀在一边,剁的尸首却是一把竹笤帚。员外道:“嗨,嗨!留他不得了,交他离了我家便了!”遂出来与妈妈商议道:“常言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如今永儿年已长成,只管留他在家,不是久长之讨,他的终身也是不了。”妈妈道:“说得是。”便叫当直的,去前街后巷叫两个媒人来。当直的去不多时,叫得两个媒人,一个唤做张三嫂,一个唤做李四嫂。两个来到堂前,叫了员外、妈妈万福。妈妈交坐了,叫点茶来;茶罢,叫安排酒来。张三嫂起身来告妈妈和员外道:“叫媳妇们来,不知有何使令?”员外道:“且坐,你二人曾见我女儿么?”张三嫂道:“前次曾见小姐了来,好个小娘子!”员外道:“我家只养得这个女见,年方一十八岁,要与他说亲,特请你二人来商议则个。”张三嫂道:“谢员外、妈妈照顾媳妇。既是小娘子要说亲事,不知如今要人赘却是嫁出去?”胡员外道:“我只是嫁出去。”李四嫂道:“若要嫁出去时,这亲事却有。”员外取出六两银子来,道:“与你二人做脚步钱。若亲事成时,自当重重的谢你。”两个接了银子,谢了出来,分了银子。两个于路上说道:“那里有门厮当、户厮对的好人家?”李四嫂道:“我有一头好亲事在这里拖带你。”张三嫂道:“是谁家?”李四嫂道:“是大桶张员外有个儿子,年二十二岁,只要说一个好媳妇。我和你去走一遭,且讨三杯酒吃。”两个迳来到张员外家,张员外见两个媒人来,便问道:“二位有何事到我家?”张三嫂道:“有一门好亲,特地来说。”员外道:“有多少媒人来说过,都不成得。如今不知是谁家女儿?”张三嫂道:“是开彩帛铺胡员外的女儿,年方一十八岁,且是生得好。”张员外道:“我曾在金明池上见来,真个生得好。则是我只有这个儿子,我却不肯入赘。”张三嫂道:“胡员外也要嫁出来。”张员外见说,十分欢喜,交安排洒来,二人吃了三杯,取出三两银子与他两个,说道:“若亲事成时,别有重谢,”两个收了银子,作谢出来,一路上商量道:“今日是好日,都顺溜。”复到胡员外宅里,见了员外,交坐道:“难得你们用心,才去说便有。”张三嫂道:“告员外,说的是大桶张员外的儿子,只有这个小官人;年方二十二岁,与宅上门当户对;真个十分伶俐,写又写得好,算又算得好,人材又出众。”胡员外听说了道:“且放过这头亲事。”两个媒人道:“员外!恁地一头好亲事,如何却交放过了?”胡员外道:“我心里便是有些不在意,你两个别有亲事再来说。”两个只得出来,张三嫂道:“虽是这头亲事不成,且撰得见两银子大家且归去再思量。”二人别了,到次日饭罢,只见张三嫂来见李四嫂道:“你有甚好亲事么?”李四嫂道:“我思量一夜,没有好的。昨日说的张员外,门当户对兀自不肯!”张三嫂道:“我有一头好亲在这里,是金沙唐员外有个儿子,年方二十岁,几番要说媳妇,只是不中他意。若说胡员外宅里女儿必成。”李四嫂道:“好!好!我同你去走一遭。”两个走到唐员外宅上来,只见唐员外在门前闲坐,见两个媒人一迳地走来,员外道:“请里面坐。”张三嫂道:“告员外,有一头好亲事,特地不与宅里小官人说。”唐员外道:“是那一家?”张三嫂道:“是开彩帛铺的胡员外的女儿,见年一十八岁。”唐员外听得说,笑着道:“我知胡员外的女儿,且是生得好,又聪明伶俐。几次央人去说,胡员外摇得头落不肯,你却如何来说?”张三嫂道:“昨日胡员外叫将我两个去,一家与了三两银子,又与了三杯酒吃,要说门当户对的亲,故此媳妇们特来宅上说。”唐员外见说,十分欢喜,即时叫安排酒来,交两个吃了,把四两银子送与两个道:“若亲事成时,另有重谢。二位用心着力则个。”两个谢了唐员外出来,一路上说道:“这脚去钱是我们两个撰了,这亲事必然成。”来到胡员外宅里,胡员外道:“你两个有甚亲事来说?”张三嫂道:“告员外,今有金沙唐员外的儿子,年方二十岁,叫来宅上求亲。”胡员外道:“我认得唐员外的儿子。”张三嫂道:“实不敢虚誉说,他宅上小官人百伶百俐,写得算得,知法墨钉小官人。”胡员外道:“且放过去,别有亲时再来说。”两个媒人只得起身出来。
话休烦絮,似有好亲去说,听得说儿郎聪明伶俐,便交放过了。又隔了数日,两个媒人思量道:“难得胡员外,去时便是酒和银子,不曾空过,我两个有七八头好亲事去说,只是不肯,不知是甚意故?”李四嫂道:“今日我们两个没处去了,我和你去胡员外宅里,骗他几杯酒吃,有采骗得三二两银子,大家取一回笑耍。”张三嫂道:“你有甚亲事去说?”李四嫂道:“你休管,只顾随我来,交你吃酒便了。”两个来到胡员外宅里坐定吃茶,员外问道:“有甚亲事来说?”李四姐道:“告员外,今有和宅上一般开彩昂铺的焦员外的儿子。”员外问道:“他儿子几岁,诸事如何?”只因李四嫂启口说谐这头亲事来,有分交:胡永儿嫁人不着,做个离乡背井之人。正是: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毕竟这亲事成得成不得?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胡员外女嫁憨哥 胡永儿私走郑州
诗曰:
多言人恶少言痴,恶有憎嫉善又欺;
富遭嫉妒贫曹辱,思量那件合天机。
当日李四嫂对胡员外说:“焦员外的儿子约有三十来岁,撮两个角儿,口边涎沥沥地,'女尔'子替他着衣裳,三顿喂他茶饭,不十分晓人事。”胡员外听了道:“烦你二位用心说这头亲事则个。”两个媒人听得说,口中不说,心下思量:“千头万头好亲,花枝也似儿郎,都放过了,却将这个好女儿嫁这个疯子!”两个又吃了数杯酒,每人又得了二两银子,谢了员外出来。对门是个茶坊,两个人去吃了茶,张三嫂道:“你没来由交我忍不住笑,捏着两把汗;只怕胡员外焦燥起来带累我,甚么意思!”李四嫂道:“我和你说这许多头好亲官都交放过了,我自取笑他;若胡员外焦燥时,我只说取笑,谁想到成了事。”张三嫂道:“想是他中意了。若不中意时,定不把银子与我们,取酒与我们吃。”两个厮赶着,一头走,一头笑,迳投国子门来见焦员外。焦员外交请坐吃茶。员外道:“你两个上门是喜虫儿,有其事了来?”李四嫂道:“告员外!我两个特来讨酒吃,与小员外说亲!”焦员外道:“我的儿子是个呆子,不晓人事的。谁家女儿肯把来嫁他?”李四嫂道:“与员外一般开彩用铺的胡员外宅里,花枝也似一个小娘子,年方一十八岁。多少人家去说亲的都不肯,方才媳妇们说起宅卜来,胡员外便肯应成,特交我两个来说。”焦员外见说好欢喜,道:“你两个若说得成时,重重的相谢。”两个吃了数杯酒,每人送了三两银子,出得焦员外家,迳来见胡员外。李四嫂道:“焦员外见说宅上小娘子,十分欢喜,交来禀覆员外,要拣吉日良辰下财纳礼。要甚安排,都依员外分付。”胡员外听说,不胜之喜,自交媒人去回报。张院君道:“员外,我听得你与媒人说,我不敢多口,不知是何意故,好见郎不完就他,却交说嫁一个疯子,你却主何意念?”胡员外道:“我女儿留在家中,久后必然累及我家。便是嫁将出去别人家里,嫁了个聪明伶俐的老公,压不住定盘星,露出些斧凿痕来,又是苦我。如今将他嫁个木畜不晓人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泄漏,他也不理会得。”妈妈道:“这等一个好女儿,嫁恁地一叶疯呆子,岂不误了我女儿一生?”员外道:“他离了我家,是天与之幸,你管他则甚!”话休絮烦,两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财纳礼,奠雁传书;不只一日,拣了吉日良时,成那亲事。
却说焦员外和妈妈叫'女尔'子来分付道:“小官人成亲,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得他夫妻和顺,我却重重赏你。”'女尔'子道:“多谢员外妈妈,'女尔'子自有道理。”妈妈道:“恁地时,慢慢教他好。”'女尔'子与妈妈入房里来,看着憨哥道:“憨哥!明日与你娶老婆也!”“憨哥”乃新女婿之小名也。憨哥道:“明日与你娶老婆也!”'女尔'子又道:“且喜也!”憨哥道:“且喜也!”'女尔'子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我们员外好不晓事!这样一个疯子,却讨媳妇与他做甚么,苦害人家的女儿!那胡员外也没分晓;听得人说,这个女儿生得十分生得标致,又聪明智慧,更兼针线皆能,却把来嫁这个疯子,都不知是何意故!”
当夜过了,至次日晚间,相妈妈送新人进门,少不得要拜神讲礼,参筵拂尘,'女尔'子扶那憨哥出来,胡妈妈看见,吃了一惊。但见:面皮垢积,口角涎流。帽儿光,歪罩双丫;衫子新,横牵遍体。帚眉缩颊,反耳斜睛。靴穿膀腿步踉跄,六七人搀;涕桂掀唇嘴腌臢,一双袖抹。瞪目视人无一语,浑如扶出狰狞;拳须连鬓已三旬,好似招来鬼魁。蠢躯难自主,穷崖怪树摇风;陋脸对神前,深谷妖狐拜月。但见花灯,那解今宵合卺,虽逢鸳侣,不知此夜成亲。送客惊翻,满堂笑倒。洞房花烛,分明织女遇郡罗;帘幕摇红,宛是观音逢八戒。便教嫫母也嫌憎,纵是无盐羞配合。
当晚胡妈妈看见新女婿这般模样,不觉簌簌地泪下,暗地里叫苦道:“老无知!却将我这块肉断送与这样人,我女儿终身如何是了!”正是哑子慢尝黄栢味,难将苦口对人言。没奈何。与许多亲眷劝酬了一夜。次早只得撇了女儿。别了诸亲,回家与员外厮闹,不在话下。
却说胡永儿见娘人了,眼泪小从一路落,苦不可言。陆续相送诸亲出门,晚饭已毕,谢了婆婆,道了安置,随'女尔'子人房里来。见憨哥坐在床上,'女尔'子道:“你和小娘子睡。”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女尔'子道:“你和小娘子睡休!”憨哥道:“你和小娘子睡休!”'女尔'子心里道:“只管随我说,几时是了?不若我自安排小娘子睡便了,”'女尔'子先替憨哥脱了衣服,扶他上床睡倒,盖了被,然后看着永儿道:“请小娘子宽衣睡了罢!”永儿见'女尔'子请睡,包着两行珠泪,思量道:“爹爹!妈妈!我有甚亏负你处,你却把我嫁个疯子,你都忘了在不厮求院子里受苦时,如今富贵,不知亏了谁人!休,休!我理会得爹爹意了,交我嫁一个聪明的丈夫,怕我教他些甚么;因此先识破了,却把我嫁这个疯子!”抹着眼泪,叫了'女尔'子安置,脱了衣裳与憨哥同睡。'女尔'子自归房里去了。永儿上得床,把被紧紧地卷在身上,自在一边睡,不与憨哥合被。
自当日为始,荏苒光阴,过了半年。时遇六月间,天气十分炎热。永儿到晚来堂前叫厂安置,与憨哥来天井内乘凉。永儿道:“憨哥!我们好热么?”憨哥道:“我们好热么?”永儿道:“我和你一处乘凉,你不要怕!”憨哥道:“我和你一处乘凉,你不要怕!”永儿见憨哥七颠八倒,心中好闷。当夜永儿和憨哥合坐着一条凳子,永儿念念有词,那凳子变做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在地上。永儿与憨哥骑在大虫背上,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大虫载着永儿和憨哥从空便起,直到一座城楼上;这座城楼叫做安上大门楼,永儿喝声:“住!”大虫在屋脊上便住了。永儿与憨哥道:“这里好凉么?”憨哥道:“这里好凉么?”两个直乘凉到四更,永儿道:“我们归去休!”憨哥道:“我们归去休!”永儿念念有词,只见大虫从空而起,直到家中天井里落。永儿道:“憨哥!我们去睡!”憨哥道:“我们去睡!”自此夜为始,永儿和憨哥两个,夜夜骑虎直到安上大门楼屋脊上乘凉,到四更便归。忽一日,永儿道:“憨哥!我们好去乘凉也!”憨哥道:“我们好去乘凉也!”永儿念念有词,凳子变做大虫,从空便起,直到安上大门楼乘凉。当夜却没有风,永儿道:“今日好热!”拿着一把月样白纸扇儿在手里,不住手摇,此时月却有些朦胧,有两个上宿军人出来巡城,外叫做张千,一个叫做李万。两个回到城门楼下,张千猛抬起头来看月,吃了一惊道:“李万你见么?楼门屋脊上坐着两个人!”李万道:“若是人,如何上得去?”张千定睛一看,说:“真是两个人!”李万道:“据我看时,只是两个老鸦。”当夜永儿在屋脊上不住手的把扇摇,李万道:“若不是老鸦,如何在高处展翅?”张千道:“据我看,一个像男子,一个像妇人。如今我也不管他是人是鸦,只交他吃我一箭!”去那袋内拈弓取箭,搭上箭,拽满弓,看清,‘只一箭射去,不偏,不歪,不斜,正射着憨哥大腿。憨哥大叫一声,从屋脊上骨碌碌滚将下来,跌得就似烂冬瓜一般。当时张千、李万把憨哥缚了,再看上面时,不见了那一个。
至次日早间,解到开封府来,正值知府升厅,张千、李万押着憨哥跪下,禀道:“小人两个是夜巡军人,昨晚三更时分,巡到安上大门,猛地抬起头来,见两个人坐在城楼屋脊上,摇着白纸扇子。彼时月色不甚明亮,约莫一个像男子,一个像妇人。小人等计算,这等高楼,又不见有梯子,如何上得去?必是飞檐走壁的歹人!随即取弓箭射得这个男子下来,再抬头看时,那个像妇人的却不见了。今解这个男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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