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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轻蔑（第1页）

那边母子二人一愣，同时抬起头来。冯朗高兴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冯崇，不停喊着大哥大哥，激动之余，连眼眶都红了起来。当初听闻冯崇怯敌渎职，触犯国法，被天王亲自下令逮捕回京，冯王氏和冯朗，又急又怕，日日牵挂，做母亲的以泪洗面，做弟弟的长吁短叹，都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突然见到牵肠挂肚的亲人平安回家，虽然还不清楚究竟什么情况，但使人无法不激动。冯朗还在高声笑着，冯王氏却突然站起身，沉下脸呵斥道：“逆子，还有何面目回来？给我出去，我不要见你！”

冯朗转头愕然道：“娘？大哥出事之后，你日日哭泣，吃不下睡不好，甚至还祷告上苍，情愿将所有灾祸转到你自己身上，保佑大哥平安无虞。现在大哥好歹回家来了，你怎么……？”

冯王氏定定地看着冯崇，将眼泪噙在眸中：“你大哥和你一样，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就再怎样我也疼着挂着，让娘替你们去受什么苦娘都愿意。但是你大哥他犯了罪，辜负了国家对他的期望，他大伯派他去守边，他却怯敌畏敌，竟然关上门自己喝酒纵欲去享乐，这样可耻可恨的罪人，娘自愧没有教育好，不愿意认他！”

未料得素来柔弱胆小的母亲，在大是大非面前，竟然能这般刚毅明理。冯崇赶忙跪下，如实将前因后果仔细说了一遍，表示自己是诱敌之故才行自污之举，刚才也和天王解释通了，其实并没有罪。冯王氏听罢，两行热泪汹涌而出，几步赶过来，伸出颤抖的手一遍遍的抚摸冯崇的脸，一遍遍的唤着我儿我儿，用力抱住冯崇，哇哇大哭了出来。所有的担忧、牵挂、委屈、愤懑、不解，都在泪水中洗刷殆尽，她哭的厉害，心中却无比高兴，她的儿子果然不是罪人，不是孬种，不是废物，他没有给她脸上抹黑。

“叔峻哇，你在外面带兵，军政大事，娘没有资格多嘴。但是打仗归打仗，你还是要注意，不要随意乱杀滥杀，把害人性命当做游戏取乐。蝼蚁尚且偷生，人活着更不容易，尤其这个乱糟糟的世道，上面争王争霸的，说到底怎么样都是黎民百姓吃苦受罪。不管契丹还是奚，就是胡人野人，他也是人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可一直逆天行事诶，建功立业的同时，要多积德积福才好。”

多少年后，冯崇仍然无比清晰的记得这一刻，母亲对他的慈爱化作的敦敦教导。在他的心里，母亲根本不是父亲口中粗陋的乡下女人，她是散发着无上光芒、宝相庄严的圣母。

沈澈扶着门框默默的看，红了眼眶。冯崇便招呼一声，把她喊到近前，跟母亲和兄弟简单介绍这个小侍女，又说在金梁城多亏了她细心照料日常生活。

“奴婢沈澈，拜见老夫人，拜见二君候。”

经过了大半年的安定生活和休养，沈澈毕竟年轻，如今体态曲线更柔美了些，之前黯淡的面容，也恢复了气色，常挂着健康的红润。她恭恭敬敬地上前给冯王氏和冯朗行礼，却感觉见冯崇的母亲，怎地格外紧张。

冯王氏却很有些惊喜的模样，拉着沈澈的手，仔细打量，说道：“我时常担心叔峻一个男子在寒冷的北疆，身边没有体己的亲人照顾起居生活。现在有了人呢，我也就放心了。这女娃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模样儿也周正，嗯，面相很好，是个有福气的人哪。”

沈澈百感交集，一下子又几乎坠下泪来，忙低头向冯王氏赔不是，说自己失礼了。冯王氏奇道：“如何却要哭起来了，是我哪里说错了么？”

冯崇笑道：“这个小侍女，别的都还不错，就是有爱哭的毛病。您说她是有福的人，这句话，她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也说过，现在应是触动了心怀了。”

冯王氏忙问了好几句，沈澈一五一十把自己从前的经历都说了。冯王氏也红了眼眶，不停拍着她手背安慰，感慨道：“好孩子，也是

吃尽苦的人。不要怕，往后就甜了！”

又朝着冯崇训诫叮嘱，“爱哭，这是女娃子心地纯净，生性柔软，难道你要个刺棱棱的母夜叉服侍么？挺好，我看着喜欢！你一个人在外面，身边有个细心柔顺的人儿照顾，娘也放心些。不过你既然带着她，就不要拘着侍妾名头，不可真的把人家当个婢女随意使唤欺负，也要拿些暖的热的真心真意给人家，这一生侍奉你才无怨无悔。知道么？女人跟着男人，忍着你的脾气，受着你的缺点，将来还要给你生儿育女，各种操持家务，不容易！要善待这个小姑娘。”

沈澈一下子哭了出来，俯下身去，真心实意地给冯王氏叩了三个响头，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感激之意。很多年之后，已贵不可言的沈澈，还能无比清晰的记得当年这初次面见婆母的温暖场景，心中充满了对善良慈爱的婆母的追思和伤怀，以致每每忆起，都泪流不止，哽咽难言。

当下亲人间正说着暖心的话，家主冯弘却进来了，梭了几眼，清清嗓子：“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跟叔峻说。”

冯王氏便只有带着冯朗及沈澈，告一声便都出去了。冯崇心中有些犯嘀咕，上前道：“父亲有何指教？先坐下说，儿子洗耳恭听。”

“不要倒水了，就几句话。”

冯弘坐下，边拦住了冯崇，斟酌了片刻，徐徐道：“平日里拣不到合适机会说，明日你又要北上，正好今晚这个由头，为父就跟你说说。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婚姻也要拿到台面上来，这桩大事也到了安排的时候了。”

冯崇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刚要说话，冯弘一摆手：“张泰和李桑，是陛下的老部下，也是我冯家的老战友，为父和他二人，关系都一直很不错。如今虽然份属内卫，但名声和爵位都不低，家风人品方面也靠得住，和我们可算配得上门户。李桑的几个女儿都已成亲，他儿子李植，为父已经牵线给你做了部下，你要花时间笼络，培养成你的心腹。张泰却还有个小女儿，今年听说也有十四五岁了，为父想去给你定亲，明年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冯崇愣了片刻，只哭笑不得：“张伯是个豪爽人，人品确实可靠。但是儿子说句无礼的话，他那一张像石条硬拉出来似的大方脸上，两只芝麻小眼睛，蒜头鼻又红又肿，再加个倒关门的瘪嘴。你觉得他相貌如何？人都说儿像母，女像父。张伯的女儿，一直养在深闺，咱们是没见过，但你看张伯那个模样，他女儿长相能好的了吗？……父亲！你要是这样，儿子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胡说八道！要好看有用么？女人还是要看品性，看出身，看德行！”

冯弘忽地一下站起，气呼呼的背着手在屋里来回疾走几步，渐渐就慢了下来：“从前看惯了也没觉得，你这专门一指出来……唉，张泰也确实是太丑了点！嗯，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将来成了亲生下子嗣，样貌上就拉低不少，他家还是算了罢。回头我再重新考虑考虑，在朝中文武重臣中，好生给你选一家，背景清清白白，样貌门户都对得上的。”

“父亲，这个事也不着急。儿子现在还要去金梁，北疆的事结束后，还要抓紧去出使魏国。公事要先办好啊。婚姻的事，你可不可以让儿子自己做主，我想找个我看得中的。”

“放屁！父母俱在，婚姻大事岂能由你自作主张胡闹？”

冯弘蓦得停步，转过来戟指冯崇，音调也提高了几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什么叫你看得中？就那个做过奴隶的野丫头？我现在挑明了讲，她给你侍寝也罢，给你作陪也罢，你就玩一玩，最多当个婢女就行了。做侍妾我都觉得勉强，就更不用说娶她为正妻，绝对不可以，听明白没有？”

“父亲，你这种话说的也太……”

“我就让你死了这条心！一个出身低微的民间

女子，甚至还被夷狄掳去做了奴隶，这辈子都是奴婢的命，难道还敢妄想做公候夫人？人家不得笑死咱们家？我再跟你说一遍，你两个想都不要想！”

冯崇本来不想谈这个，他认为和沈澈也没到那个地步。但父亲这样上来就盛气凌人的气势，这么尖锐刻薄的言辞，这么轻蔑鄙视的态度，也让他有些不忿起来。

沉默片刻，冯崇忍不住连珠炮似的反驳道：“出身低微怎么了？去世的大伯母不低微？她儿子现在不是当朝太子？还有我自己母亲出身不低微？母亲大半辈子不也好生生的照料您，不也养育了我们这些儿女，不也操持这一大家子？现在不也是公爵夫人？低微，那我祖父他老人家，当年怎么没有瞧不起我母亲出身低微，反倒很看中她，夸赞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儿媳？”

“你！……”

一番话把冯弘给噎住，瞪着眼睛半晌回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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