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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乞讨（第1页）

八月的天真是难熬，头顶上的那一轮太阳明晃晃的，直晃得人眼花缭乱。谁也扛不住这似火骄阳，就连散落在天桥的乞丐们，此时也约好一般，聚集到了阴凉的墙角。许是天热有些困意的缘故，他们大多歪歪斜斜的跪着，有人路过时，才忙立起身又是磕头又是鞠躬，希望今天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唯独有一个小乞丐，年约十三四，不惧炎热，直挺挺的跪在天桥边上，尤为卖力的扯着嗓子卖唱。小乞丐锃亮的头顶浮了一层汗，能清楚的看见汗珠顺着黝黑的脸蛋滚落，滚过雌雄莫辩少年的面庞。他用力的唱着，却不明白曲调是怎么一回事。他大而深邃的眼睛里闪着光，盯着每一个路人，渴望得到一点回应。

然而，微乎其微。

此刻，躲在墙角的其他乞丐们无一不冷眼旁观，心底暗笑他傻。终于一个常与他相伴的老乞丐忍不住出声叫他：“小三，你快别傻了，过来凉快凉快。”

这一出声，倒是有不少人扭头看他。敢情小三这年头在哪一行都不好混。

世道艰难，讨饭还真不容易，小三扒拉扒拉自己的破碗，一天下来，只讨到了十几块钱。不过有得吃总比没得吃要好，小三一边扒拉，一边朝老乞丐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打算回去了。

夏季的天落得并不快，小三为了省下5毛公交费硬是从城东走到了城西。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走的时候天亮堂堂的，一转眼天空就挂满了亮闪闪的星，月儿弯弯，清冷的照着这片墓群。

没错，这里就是小三的家。

小三浑然不顾已经麻木的脚底，快步走着，直到看到阴森森的功德园里那一抹温暖的烛光。

“奶奶，我回来了。”说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不大的房间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从床上艰难的爬起身来，笑着道：“三儿，回来啦。奶奶帮你温了粥，快把它喝了。”

小三看着奶奶虚弱的模样，用力眨了眨眼，嘴角的那抹笑落下又迅速抬起，道：“好，奶奶您也和我一起吃点，我今天要到了十几块钱呢，您的药钱又有着落啦。”

奶奶看着懂事的三儿，抬头抚了抚三儿的头顶，有些心疼的喃喃道：“三儿，奶奶老了，拖累你了。”

小三忙放下手中的碗，抬起头，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道：“奶奶，你当年把我捡回来可曾觉得我拖累你了么？”

老人像是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带着缅怀的笑，慈爱道：“这是奶奶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情，找到了你这么一件贴心小棉袄。”

小三冲着奶奶笑了笑，狼吞虎咽的喝了一碗粥，却没舍得喝第二碗。她知道家里米面不多了，奶奶作为守墓人微薄的工资早已因为治病掏空了。再不省点，怕是要断炊，这才趁着周末出去讨了些钱。如今正经工作人家嫌他是童工，没办法只得到街边乞讨。

“三儿，发什么呆呢？”奶奶吃了点饭，似乎精神好了些，对着小三招了招手。

小三麻溜的依偎到奶奶身边，撒娇道：“三儿在想奶奶呢，等奶奶的病好了，三儿长大了，三儿带奶奶过好日子。”

奶奶眼里瞬间有些晶莹，一下一下的摸着三儿的手，欣慰的道：“奶奶知道三儿疼奶奶，可是奶奶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三儿，你记住，你还小，外面坏人多，别让人家知道你是女孩。还有，奶奶脖子里的这块玉你戴着。”奶奶说着就摘下脖子里的一块古玉朝三儿的脖子上套去。

小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着，始终没落下来。他握着脖子里的玉，对着奶奶说：“奶奶，三儿不要，咱把它卖了，去治病。”

他不想要离别，不想要失去这世间唯一的，唯一的温暖。

奶奶粗糙的双手抚过小三的脸庞，喃喃道：“孩子，不是钱的问题，谁都有这一天，明白吗？你记住奶奶和你说的话，奶奶走后你就去学校找老师，找福利院收留你，记住了吗？”

仿佛是回光返照，短短的一番话已经耗尽了这个老人最后的力气。强撑着体，等待着见自己孙女最后一面的念头也圆满了。

年仅十几岁的孩子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眼泪无声的喷涌而出，紧紧抓住奶奶的手。但这世间有些东西就是如此，再用力也握不住。

“好，好孩子……”老人交待完自己的心事，握着小三的手，就这么安详的去了。只留下紧咬着嘴唇、泪流满面的少女。

这满屋温暖孤单的灯火再也无法照亮她的心海。她知道，往后的岁月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等她回家，没有一个人为她准备滚烫的晚饭，也没有一个人用粗糙的大手轻抚她的脸蛋，更没有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她说，孩子，快睡吧，做个好梦。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奶奶的手还是温的，奶奶的脸上还带着笑，奶奶似乎还在。但，她知道，无人再陪伴她一路远走，无人再等她长大。

小三就这样呆呆的坐着，只有瘦削挺直却微微颤抖的背透露了她的情绪。天亮了，晨光顺着窗户攀爬上这间墓园里寂静的小屋。屋里的人仿佛没有呼吸一般，不知困倦，也感觉不到疲惫。眼泪早已流光，红肿的眼再也滴不下一滴泪，心也麻木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来扫墓的人陆陆续续来敲她的窗，她呆呆的像往常一样打开功德园的大门，又呆呆的回到墓园门口的小屋。

她要给奶奶下葬，可是奶奶同她一样，在这世间早已没有亲人、朋友。这墓园的老板许多年前还见过，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他来过。

小三开始打开箱子寻找奶奶生前最喜欢的物件，替奶奶穿戴整齐。有无数次，她摸着脖子里温热的古玉，觉得奶奶还在。这一天，她哪也没去，喝光了奶奶为她熬的粥，吃光了昨天买的所有的馒头，她甚至还午睡了几个小时。她要保存体力，为今晚的下葬做好准备。

小三熟练的关好功德园大门，又照例巡视了一番烛火，这才往回走。

功德园本来就在郊区，平常没几个人，除了圈出来的土地之外，后面连着的就是一片荒山野岭。到了晚上，树影婆娑，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颇有几分瘆人。然而小三什么都不怕，这个世上有多少令人害怕的鬼，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啊。

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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