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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第1页）

齼数年以后的某天，天气格外晴朗，太阳西行的脚步悄悄地跨过了天空中界线，在缓缓下行。高傲的太阳在即将抵达一天行程的终点时也是身心疲惫，没了底气，散发的光由强渐弱。

夕阳穿过窗户射进屋里，落在刘明远身上。

午觉睡醒后，他戴着老花镜整理书柜。书柜里大多是爱人和儿子多年来使用的资料。他喜欢读阿?托尔斯泰的《彼得大帝》、埃米尔·路德维希的《拿破仑传》、詹姆斯·鲍德温的《亚伯拉罕·林肯传》、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等名人传记。他觉得能从这种书里找到人生的方向，振作自己的精神。

也正是这种人生观促使他在年轻时离开了北大荒的滨镇，开始了改变人生的长途远行。

他的爱人叫李莹婉，大学本科毕业后又读了在职研究生，退休前是单位技术室主任。她主要看的是技术专业方面的书。

刘感恩的书最多。他保留了多年来不同年级时使用的学习书及一些课外读物。他研究生毕业，要回家了。

刘明远想在儿子回家前，把不用的物品及妻子和儿子以前用过的一些旧书及资料当废品处理掉，腾出些空间。

他为了防止把妻子和儿子还能用得上的资料扔掉，仔细检查着每一张纸上的文字，判断每一本书的用途，确认书和纸有用还是没用。如果他不能确定是没用的，就问李莹婉：“这本书，你还看吗？”

李莹婉说：“不看了。”

他就放在废品一侧。

李莹婉说：“还看。”

他就放在留存一侧。

他在一个旧日记本中看见一篇刘感恩多年前写的作文。这篇题目为《第一次去北方》的作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还没看内容，就觉得《第一次去北方》这篇作文，跟多年前去滨镇和远山村有关。

他少年时离开了远山村，青年时离开了滨镇，那两次生活环境的变迁，改变的不仅是生活环境，还改变了他的人生和思想观念。

距离那次他领儿子回滨镇和远山村已过去多年，被淡忘在了记忆里。他没想到儿子能把那次去北方的经历写到作文里，证明那次去滨镇和远山村对儿子的思想产生了影响，引起了儿子的思想波动，儿子用文字抒发心情，表达思想变化。这篇《第一次去北方》的作文再次勾起了他的回忆。

李莹婉在旁边看着陷入沉思的刘明远，问：“看什么呢，看得这么投入？”

“儿子写的一篇作文。”

李莹婉诧异地说：“他写的作文？他已经好几年没在家长住了，每次回来，这个同学找，那个同学约的，怎么能有时间写作文？什么时间写的？”

“像是在读初中或高中时写的。”

“那么多年前写的？写的什么内容？”

“你看一看。”刘明远把日记本递给李莹婉。

李莹婉在单位是按照干部及技术人员年龄退休的。她比刘明远早退休五年。因为她管理资料经验丰富，又是技术室主任，退休后被单位返聘了五年。刘明远六十岁退休时，她拒绝了单位继续返聘的要求，跟刘明远一起离开了工作岗位。

单位在大酒店专门给她和刘明远举办了退休酒会，用来表示对她和刘明远的工作业绩的认可。她把退休后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接过日记本，缓慢地走到卧室，拿起放在床头的老花镜戴上，读着刘感恩写的《第一次去北方》作文：

我读小学三年级时，跟随父亲去了一次北大荒。之前，我对那里一点儿也不了解。原本母亲要和我们一起去，但因为单位临时安排她去广州出差，所以退了预订的飞机票。

我和父亲在松市下了飞机，转乘长途客车去了那座叫滨镇的小城。

那条路很长，大客车在公路上行驶了近一天时间。我第一次感觉坐车那么累，而沿途的风景那么多变与不同。夕阳西下，晚霞把小城染成了粉色，客车满身疲惫地抵达了终点。我和父亲下了车，在夕阳的余晖中寻找住处。

我的父亲在滨镇生活过，在小城有许多亲友，但是他不愿意给亲友增加麻烦。我们在抵达滨镇之前，父亲没有告诉这里的任何人。

父亲提前跟我林容芳姑姑说准备回滨镇，但是没有说具体日期。

我感觉父亲去滨镇的主要目的是看望我的姑奶。父亲平时没怎么说起有关姑奶的事。我对姑奶很陌生。到了滨镇，我才知道姑奶去世多年了。

姑奶的家园是墓地。

那是我第一次去墓地。

我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突然跪在了姑奶的墓碑前，落下了泪水。父亲性格坚强。我很少看见父亲悲伤、郁闷的表情，更别说是落泪了。我被父亲这种突变的表情惊住了。或许，我这一生也无法忘掉父亲跪在姑奶墓碑前哭泣的场景。

在滨镇，我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稻田，还有滔滔奔流的松花江及江边大片的原始荒原。

那次我们还去了一座叫远山的村庄。

我的父亲在六七岁之前，在远山村生活。我的姨奶及她的后人依然在这座村庄里生活。他们对我和父亲不如滨镇的林容芳姑姑热情。

我父亲对我姨奶的感情也不如对我姑奶深。

远山村有一位叫马三的叔叔，他是我父亲儿时的玩伴。他家的阿姨虽然残疾，但是性格开朗，面容慈善。她的剪纸技艺非常好。她剪出的纸图栩栩如生，形象逼真。马三叔叔家养着一匹黑色骏马和三条大狼狗。我和父亲离开远山村时，马三叔叔在夕阳中骑马远去的背影是那么美，美得像武侠小说中的绿林英雄。

那次我去北大荒见到了之前没见过的大片农田，见到了农田中生长的多种庄稼。我第一次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长途客车。我感觉父亲在回到滨镇和远山村时，情感发生了变化，变得复杂，让我不解和困惑。虽然我不懂得当时父亲的心情，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觉得在他的情感里有一条无形的路及奋进的力量。

也许，父亲带我去北大荒，就是希望我能尽早地感受到某种未来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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