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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第1页)

第七十五回 丢差使太爷心急燥 比衙役解开就里情

诗曰:身居县令非等闲,即是民间父母官。

一点忠心扶社稷,全凭烈胆报君前。

污吏闻名心惊怕,恶霸听说胆战寒。

如今断明奇巧案,留下芳名万古传。

且说太爷升夜堂审问,指望要他的清供,谁知晓打房上蹿下一个贼来,手中拿定一宗物件,使一个细长冷布的口袋,把白灰泼成矿子灰细面,用细罗过成极细的灰面子,装在冷布口袋里,用时一抖,专能迷失人的二目。江樊瞧着他进来,就要拉刀,被他一抖口袋,二目难睁,还要护庇老爷,焉得能够。先把自己双睛一按,净等着眼泪把矿子灰冲出,这才能够睁开眼睛;再瞅,连老爷也是双袖遮着脸面,不能睁眼,也是眼泪冲出矿子灰,这才把袖子撤下。大家睁眼一看,当堂的差使,大概是被贼人盗去了。江樊暗暗的叫苦。太爷吩咐叫掌灯火拿贼。大众点了灯笼火把,江樊拉出利刃,一同的捉贼,叫人保护着太爷入书斋去。

江樊带领大众,前前后后寻找一遍,并无踪迹。复又至书斋面见老爷。邓九如把大众叫将进去,问众人可曾看见贼的模样。大家一口同音说:“小的们被他的白灰迷失了二目,俱都未能看见。”内中有一个眼尖的说:“小的可不敢妄说,微须看出一点情形来。”江樊说:“你既然看出一点情形来,只管说来,大家参悟。”那人说:“这个贼不是秃子,定是个和尚。”太爷问:“怎么见得?”那人说:“小的在二堂的外头,贼一下房,我往后一闪,他先把那些人眼睛一迷,我正待要跑,他又一抖手,小的眼就迷了。看见他戴着软包巾,鬓间不见头发,想来不是秃子,就是个和尚。别人鬓边必要看出头发来,此人没有,小的就疑惑他不是个秃子,就是和尚。”江樊说:“不错,你这句话把我也提醒了,我也看着也有那么一点意思。”知县就赏了一天的限期,教他们拿贼——拿秃子、和尚。

到第二天出去,连秃子带和尚,把那素常不法的就拿了不少。升堂审讯,俱都不是,把那些个人俱都放了。又赏了一天的限,让他们拿贼,仍然是无影无形。整整的就是数十天的光景,一点影色皆无。那些差人比较的实系也是太苦,索性不出去访拿去了。每天上堂一比。这天打完了那个班头,将往堂下一走,一蹶一颠的还没下堂哪,就有他们一个伙伴说:“老爷一点宽恩的地方没有,明天仍然还是得照样。”那个受比的班头就说:“九天庙的和尚,那是自然。”邓太爷又把他叫回去问他:“你方才走到堂口,说什么来着?”就把那个班头吓了胆裂魂飞,战战兢兢说:“小的没敢说些什么。”大爷说:“我不是责备于你。你把方才说的话,照样学说上来。”那名班头说:“乃是外面的一句匪言,不敢在老爷跟前回禀。”太爷说:“我让你说的,与你无干。”班头复又说:“这是外面一句歇后语,说了前头的一句,后半句人就知道了,故此谓之歇后语。

小的说的是九天庙的和尚,他们就知道是自然。缘故是离咱们这石门县西门十里路,有个庙叫九天庙,里头的方丈叫自然和尚,很阔,是个外面结交官府,认的许多绅衿富户;穷苦难窄的,他也是一体相待,有求必应。故此高矮不等的人,皆都认识于他。就是前任的太爷,与他还有来往哪。“邓太爷听了这句话,沉吟半晌,叫他下去,从此也不往下比较班头了。吩咐掩门,一抖袍袖退堂。

归后书斋内,小厮献上茶来。江樊总不离邓太爷的左右。邓九如又把江大哥叫来,说:“那个鬼所说的那四句,明显著情理,暗中还有点事情,我方才明白了。横着要念哪,就是‘自然害死’。方才那个班头说,九天庙和尚叫自然,此事难辨真假,咱换上便服去,到九天庙见了和尚,察言观色,就可以看出他的虚实。”江樊说:“老爷,使不得。老爷万金之躯,倘若被他人看出破绽,那还了得。不然,我一人前去,查看查看他的虚实,回来再作道理。”邓九如不听,一定要去,两个人前往。江樊也不敢往下拦阻,只可就换了便服,太爷扮作个文生秀士的模样。叫人开了后门。

二人行路,出了城门,扑奔正西,逢人打听九天庙的道路。原来是必由之路。直到九天庙前,只见当中硃红庙门,两边两个角门,尽都关闭。让江樊到西边角门扣打,少刻有两个小和尚开了角门,往外一看,问道:“你们二位有什么事情,扣打庙门?”邓九如说:“我们是还愿来了。”小和尚说:“什么愿?”邓九如说:“我奉母命,前来还愿烧香。”那个小和尚问这小和尚说:“奉母命前来还愿,母亲许的是什么愿?”那个小和尚答言说:“哎哟!是的,老太太许的是吃雷斋,这方才上雷神庙还愿。”说毕,两个小和尚哈哈一笑。邓九如也觉着脸上发赤。本来这是九天应元普化天尊雷神庙,那有母亲许这个愿心的。也就憨着脸往里就走,叫和尚带路,佛殿烧香。见那个小和尚一壁里关门,一壁里往后就跑。太爷带着江樊到了佛殿,小和尚开了隔扇,把香划开。江樊给点着,太爷烧香。小和尚打磬。太爷跪倒身躯,暗暗祝告神佛,暗助一臂之力,办明此案,每逢朔望日,庙中拈香。烧香已毕,在殿中看了看神像,出了佛殿,直奔客堂。

正走着,就听见西北上有妇女猜拳行令、猜三叫五的声音。邓九如就瞅了江樊一眼,江樊就暗暗会意。来到了客堂,小和尚献茶。江樊出去,意欲要奔正北。由北边来了一个小和尚,慌谎张张把江爷拦住,说:“你别往后去,我们这里比不得别的庙,有许多的官府中的官太太、小姐;倘若走错了院子,一时撞上人家,我们师傅也不答应我们,人家也不答应你。”江樊说:“走,我管什么官府太太不官府太太呢。他若怕见人,上他们家里充官太太去。庙宇是爷们游玩的所在,不应使妇女们在庙中。”一定要往后去。

那个小和尚那肯让他往后去。

两个正在口角互相分争之间,有一个胖大的和尚,有三十多岁,问道:“什么事情?”那个小和尚就把江樊要往后去的话说了一遍。那个僧人就说:“你怎么发横,你别是有点势力罢,你姓什么?”江樊说:“你管我姓什么!”那个僧人说:“拿着你这个堂堂的汉子,连名姓都不敢说出。”那个和尚说:“你就是不说,光景我也看出个八九,你必是在县衙里当差的。”江樊一听,就知道事要不好,无奈就先忍了这口气,此时要让他们识破机关,老爷有险,那还了得?自己说:“似乎你这出家人说话,可也就太强暴了,谁与你一般见识?我就是不往后去,也不大要紧。我还要看看我们朋友,大概也要走啦。”那个和尚一笑,说:“走?大概够走的了罢!”江樊一听,更觉着不得劲了,急忙得回来,奔了客堂,与邓九如使了一个眼色,邓九如就明白八九的光景。

正要打算起身,就听外边如巨雷一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忽然间打外边进来了一个和尚,身量威武,高大魁巍,面如喷血,合掌当胸,说:“阿弥陀佛!原来县太爷到此,小僧未能远迎,望乞恕罪。”邓九如说:“师傅是错认人了,那里来的太爷?”

和尚微微的一笑,说:“实不相瞒,那日晚间盗出我那个朋友来,就是小僧。我就知道太爷早晚必要前来寻找小僧,小僧久候多时了。”太爷将要折辨,僧人一阵狂笑,说:“我不去找你,你自来找我,分明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地府无门闯进来’。”吩咐一声:“左右绑了!”打外面来了许多小和尚,围裹上来,不容分说,过来就揪大爷。江樊一瞧地方窄狭,先就蹿在院内落丛中,把刀亮将出来。早有人给和尚拿了一条齐眉棍,就与江樊动起手来。要问胜负输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知县临险地遇救 江樊到绝处逢生

〔西江月〕曰:世上诸般皆好,惟有赌博不该。掷骰押宝斗纸牌,最易将人闹坏。大小生意买卖,何事不可发财。败家皆由赌钱来,奉劝回头宜快。

我为何道这首〔西江月〕呢?只因那年在王府说《小五义》,见有一人愁眉不展,长吁短叹,问其缘故,他说:“从前因赌钱将家产全输了,落得身贫如洗,来到京中,才找碗饭吃。今又犯了旧病,将衣服铺盖全都卖了,主人也不要我了,焉得不愁呢?”

我便说道:“老兄若肯回头,从今不赌,自然就好了。我还记得戒赌十则,请老兄一听便知分晓。破家之道不一,而赌居最。每见富厚之子,一入赌场,家资旋即荡散,甚至酿为盗贼,流为乞丐,卖妻卖子,败祖宗成业,辱父母家声,诚可痛恨。彼惛然无知之徒,不思赌之为害,败家甚速,反曰手谈消遣。夫世间何事不可以消遣,而必欲为此乞丐之事,甘心落魄哉?在赌者意欲有钱,殊不知赌无常胜之理,即使胜多负少,而一出一入,钱归窝家,是输者固输,赢者亦终是输。况赌博之人,心最刻薄,有钱则甜言蜜语,茶酒叠承,万般款洽,惟恐其不来。迨至囊空,不独茶酒俱无,甚且恶言詈辱,并不容其近前。似此同一人也,始令人敬,终令人贱,能无悔乎?吾以为与其悔之于后,毋宁戒之于先。戒赌十则:一坏国法朝廷禁民于赌博尤严,地方文武官长不行查拿,均干议处;父母姑息,邻甲隐赌,俱有责惩。君子怀刑,虽安居无事,尚恐有无妄之灾,时时省惕。彼赌博场中有何趣味,而陷身于国法宪纲?以身试法,纵死谁怜?

一坏家教父母爱子成立,叮咛告诫,志何苦也。为人子者,不能承命养志,而且假捏事端,眠缩赌钱,作此下贱之事,不知省悟,良可痛悼!故为子之道,凡事要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若乃于父母教诲谆谆,全不悛改,背亲之训,不孝之罪,又孰甚焉?

一坏人品人一赌博,便忘却祖宗门地,父兄指望,随处懒散,坐不择器,睡不择方,交不择人,衣冠不整,言语支离。视其神情,魂迷魄落,露尾藏头,绝类驿中乞丐,牢内囚徒。

一坏行业士、农、工、商,各有专业,赌则抛弃,惟以此事为性命。每见父母临危呼之,不肯稍释者,何况其他。迫至资本亏折,借贷无门,流为乞丐,悔之晚矣。夫乞丐,人犹伶而舍之;赌至乞丐,谁复见怜?则是赌博,视乞丐叉下一层矣。

一坏心术大凡赌钱者,必求手快眼快。赢则恐出注之小,输则窃筹偷码。至于开场诱赌,如蛛结冈,或药骰密施坐六箝红之计,或纸牌巧作连环心照之奸。天地莫容,尚有上进之日哉!

一坏行止赌场银钱,赢者耗散一空,全无实惠;输家毫厘不让,逼勒清还。输极心忙,妻女衣饰,转眼即去;亲朋财物,入手成灰。多方拐骗,渐成窃盗。从来有赌博盗贼之称,良非虚语。

一坏身命赌博场中,大半系凶顽狠恶辈,盗贼剪拐之流,输则己不悦,赢则他不服,势必争斗打骂,损衣伤体。若与盗贼为伙,或彼当场同获,或遭他日指扳,囚杆夹指,身命难保。即或衣冠士类,不至若此,而年宵累月,暗耗精神,受冻忍饥,积伤肌髓,轻则致疾,重则丧身。揆厥由来,皆由自龋一坏信义好赌之人,机变百出,不论事之大小缓急,随口支吾,全无实意,以虚假为饮食,以哄脱作生涯,一切言行,虽妻子亦不相信。夫人至妻子不相信,是枉着人皮,尚可谓之人乎?他日虽有真正要紧之事,呕肝沥血之言,谁复信之?

一坏伦谊亲戚邻友见此赌徒,惟恐绝之不远,而彼且自谓输赢由我,与他何涉。

正言谠论,反遭仇憾。以赌伴为骨肉,以窝家为祖居。三党尽恶,五伦全无,与合兽何异?

一坏家声开场之辈,均属下流;嗜赌之子,无非污贱。旁人见之,必暗指日:此某子也,某孙也。门楣败坏至此,毕竟祖父有何隐恶以致孽报,是生而既招众人鄙贱,死后何颜见祖宗泉下?

一坏闺门窝赌之家,那论乞丐、盗贼,有钱便是养生父母,甚至妻妾献媚,子女趋承,与淫院何异?好赌则不顾家室,日夜在外。平日必引一班匪棍往来,以成心腹。

往来既熟,渐入闺阁,两无忌惮。所以好赌之人,妻不免于外议者,本自招之也。况彼既不顾其家室,青年水性,兼又有饮食财物诱之者,日夜不离其室,能免失身之患乎?

一坏子弟大凡开赌、好赌之家,子弟习以为常。此中流弊无所不有,虽欲禁之,不可得也。故开赌、好赌之子弟,未有不赌博者,平日之习使然也。夫既习于赌博,又焉望子弟之向上乎?且好赌之人,未有不贪酒肉而怠行业,故即其居室之中,尘埃堆积,椅桌倾斜,毫不整顿。抽头赢钱,尽具吃。吃之既惯,日后输去,难煞清淡,便不顾其廉耻,不恤其礼义,邪说污行,无所不为——男为盗,女为娼,不能免矣。戒之!戒之!“

戒赌十则说完,奉劝诸公谨记,仍是书归正传。

诗曰:特来暗访效包拯,清正廉明得未曾。

消息谁知今已漏,机谋任是此多能。

况无众役为心腹,空有一人作股肱。

不遇徐良兼艾虎,几遭毒手与凶僧。

且说和尚出来认的邓九如,倒是怎么个缘故?情而必真,朱起龙死的是屈。因为五十多岁,娶了一房妻子,他这妻子娘家姓吴,名叫吴月娘。过门之后,两口子就有些个不对劲。何故?是老夫少妻。吴家贪着朱家有钱,才肯作的此事。夫妻最不对劲,他倒看着小叔子有些喜欢。又搭着秃子能说会道,又不到三十的年纪。叔嫂说笑,有个小离戏,久而久之,可就不好,作出不坚不洁的事情来了。两个人议论,到六月间,二人想出狠毒之意。那晚间,就把朱起龙害死。连秃子帮着,用了半口袋糠。朱起龙仰面睡熟,把糠口袋往脸上一压,两个人往两边一坐,按住了四肢,工夫不大,朱起龙一命呜呼,把口袋撤下,此人的口中微然有点血沫子浸出。吴月娘儿拿水给他洗了脸,一壁里就装裹起来,一壁里叫童子去请大夫。大夫将至门首,妇人就哭起来了,随即就将大夫打发回去。朱家一姓,当族的人甚多,人家到了的时节,恶妇早把衾单盖在死人的脸上。议论天气炎热,用火焚化情真。他们那里倒是有这个规矩。有人问起,就说是急心疼病症死的。这个又比不得死后搁几天才发殡,怕有什么妨碍,犯火期日,与什么重丧回煞等项,总得请阴阳择选日子。这个不用,自要一家当族长辈、晚辈商量明白就得。就是本家人将死尸搭出去,抬到村后有那么一个所在,架上劈柴一烧,等三天把骨灰装在口袋之内,亲人抱将回来,复反开吊办事。诸事已完,葬埋了骨灰。他们想着大事全完了。

吴月娘穿重孝守节,二秃子接了店中的买卖,绝不在店中睡觉,不怕天交五鼓,或赶上天气,总要回到他铺中安歇。岂不想他的铺子与店一墙之隔,柜房与店的尽后头相连,吴月娘安歇的屋子也只隔着一段短墙,只管打前头过去,可又由后头过来。天交五鼓,仍然复又过去。朝朝如此,外面连店铺中并无一人知晓。以后还嫌不妥,让人在店后垒起一段长墙,后面开了一个小门,为的是月娘儿买个针线等类方便。外人无不夸奖秃子的正派。

岂知坏了事了。这日正对着月娘儿买绒线,正遇着九天庙的和尚打后门一过,可巧被月娘看了他一眼。列公,这个和尚非系吃斋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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