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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几声质问,让这个万乘之尊骄固已久的心内起了一丝震动。“说得好,”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怒之意,“我堂堂大清当真还容不下一个关龙江和关妙荷么?朕……恕你无罪!”他这一笑让匍匐在地的万千子民明白了什么叫天威难测、喜怒无常。
他回过头来望着满面泪痕的太子,脸上神色又回复了先前的冰冷:“朕不会冤枉海青霜,不会冤枉关龙江,自然也不会冤枉你!但盼你日后也要以天下民心为心,不可骄纵,不可放逸,不要负了朕和天下苍生的重托!”众人已听出了他话中要赦免太子之意,心中全是一喜。只有詹中堂面色微变,似待言语,却终于忍住了。太子呜咽一声,叩头下去:“儿臣谨记皇阿玛圣训!”詹中堂目光闪了闪,终于抢先叩头道:“皇上圣明烛照,洞鉴万里,天下万事万物难逃睿智圣鉴!”草原上立时响起一片万岁万岁的呼声……
8、尾声
那小庙噼里啪啦的着起火来,泥塑木雕、萧墙破门和海青霜的棺椁都慢慢给火光吞噬。妙荷和任孤虹就伫立在火前,两人的脸孔都给肆意舞动的火光映得通红。
“任大侠,”妙荷终于忍不住问,“曹怜花身上为何没有搜出那奇毒药物?”任孤虹的双眼眯成一线,缓缓道:“袁师爷一行在文昌祠前全军覆没,千秋阁见无人回去复命,必是提醒了曹怜花!况且此人下毒之技已趋化境,他的手指、长甲、衣襟甚至每一寸肌肤都可以暗藏杀机,想必早就不用终日携着整瓶的药物了。”妙荷咬着贝齿:“那你为何又不让我在皇上面前揭开詹中堂的罪行?”任孤虹腮边的肌肉一跳,道:“詹中堂始终没有让咱们拿到短处,你牵出他来,只会给他反咬一口,弄巧成拙。老佛爷好谋多疑,你越是直斥詹中堂之奸,他反会认为詹中堂是耿介遭忌之人。你越是丝毫不提詹中堂,老佛爷反会疑心到他。”说到此处,他的声音骤然冰冷起来:“你以为老佛爷单凭你的几句话便会最终宽恕了太子么?自古人君,最怕的就是朝中有一方势力权倾朝野!我瞧这其中的关键还是因为他由你的话对詹中堂生了疑心,进而重扶太子,来对抗詹中堂。”忽听得格格声响,那一尊残破的文昌帝像终于在火中慢慢坍塌下来。任孤虹给那响声震得一凛,心内也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了。
“我这时才知,功名利禄在我心中的力量有多重!”他用寂寥的眼神抚摸着那一截光秃秃的右腕,“当初废去自己的一只手,那其实并不是心灰意冷,反倒是心热眼红得紧呀!今日帝君奋身入火,才让我窥到了心中的功利之念!呵呵,我日日对着文昌帝君叩拜,却何曾真正地济人之难,救人之急?便是因那时心存郁愤,誓不出手,终于累得青霜毒发……这又是我一生的憾事!”“青霜本已毒伤难愈,这一劫终究是逃不过的。”妙荷望着火中哔哔作响的棺椁,心内一片苦楚,“好在他这一死终究是换回了任堂主的血性!男儿到死心如铁,但愿天下男儿的血性皆能一振而起,但愿这天下再没有奸邪横行,再没有魑魅魍魉……”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似是对心底的什么人说的。
那火却愈燃愈旺,将黯淡的茫茫夜空灼烧出一片血红的薄明来。
(满江红完)
《暗香传奇·水龙吟》
1、京口落日 平地惊涛
天色灰黯下来了,暮霭掩住了远处镇江金山上的古寺萧墙。
致远客栈就跟金山寺隔江相望,一抹斜阳从薄暮的云层中逸出,罩在客栈院墙下一个青衫公子身上,在那瘦削的肩头披上了一层绛红的余辉。那公子昂首凝望着天边的一抹深紫,喃喃道:“关老,咱们这一趟出京有三四个月了吧?我总觉得皇阿玛这些日子有些古怪。尤其是那最后一道圣旨,为何偏让咱们再去一趟南京,细细体察江南民情呢?”这人身材颀长,年纪在三十上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华贵之气,只是眉目之间却隐隐透出一层忧色。
“主子说得是!咱这一趟出京本该是只去山东一地,暗中考察吏治。”公子身旁那身材微胖的老者也是双眉紧锁,“哪知一路上密旨一道道地催来,山东之后又让咱们入了河南,再乘船南下江苏,难道江苏之后还要让咱们下福建,游两广,把大半个中国全转过来么?”这扮成一对主仆的二人便是当今大清国的太子和礼部尚书关龙江。数月之前,二人奉了老皇上之命对直隶、山东一线的吏治微服私访,走过济南等几处之后,眼见吏治败坏,民怨四起,二人不禁忧心忡忡。恰在此时,却又接到了皇上老佛爷星夜传来的“密旨”,先说河南巡抚岳了然所为不法,要他入河南细察民情,跟着又发来一道密旨将他们催到了江苏。这一行人今日刚赶到了镇江,便下船住在了致远客栈。
太子白皙的十指紧抠着一株老树,沉声道:“前些日子京师明镜堂传来密讯,皇阿玛已经病得数日不朝了,却为何下这道圣旨?难道……”关龙江目光闪烁,低声道:“老佛爷这一回病得不轻,听说詹中堂又在蠢蠢欲动。最要紧的,咱们最初在山东时,山东巡抚耿翼对主子一直忠心耿耿。眼下咱们却到了江苏,这新上任的两江总督桂阿泰却是詹中堂一手扶起来的死党,比当初的鄂政还要嚣张跋扈。大变在前,咱们不得不防。依着老臣之见,咱们不必去南京了,也不必惊动沿途官员,明儿只在这客栈旁的金山转一转,便即刻登船去扬州,巡运河北上,日夜不停赶往京师!”“主子,这院子咱已经包下了,闲人都腾走了,上房也已经收拾妥当。”一个满脸干练的青年快步而来,边向太子施礼边说,“镇江是个好地方,奴才在这还有个不错的朋友。这家致远客栈在镇江虽不算什么大店铺,却离金山最近。当初白娘娘水漫金山,就是这地方吧。听说金山寺的菩萨最灵,这里南来北往的香客可不少,主子要体察民情,只在此顺便问问,必能大有收获。”太子望了那青年一眼,微微一笑:“果然不愧灵剑这个称呼,六兄弟中便是你最伶牙俐齿!”那汉子嘻嘻一笑,快步去了。原来这青年便是“昆仑六剑”中号称“灵剑”的蒋长亭。太子一系为了对抗权臣詹中堂的爪牙千秋阁,一年前不但重建了明镜堂,更在暗中招兵买马。“昆仑六剑”虽才入太子门下半年,却已崭露头角。“六剑”同出昆仑派,因在江湖中各自历练,于剑法上便各走一门,分以厉剑、刚剑、柔剑、灵剑、残剑、无剑为号。这一次太子远行,六剑之中便有灵、厉、刚、柔四人同行随护。
关龙江望着蒋长亭的背影,忍不住叹道:“这孩子精明强干,倒有几分当年海青霜的影子……”听他提起当年自己手下的猛将海青霜,太子脸上一片黯然,叹道:“如今哪里去找青霜这样的人才,任孤虹又踪迹不见,京师之中只有柳畅一人苦撑大局!”(柳畅、海青霜诸人事迹详见拙作《雨霖铃》、《满江红》)关龙江心头也是一痛,却叹道:“主子说得是,不过十步之泽必有香草,眼前这几个青年焉知不是几年后的任孤虹和海青霜?”正说着,却听院外一阵嘈杂,几个汉子的鼓噪声伴着一个女子的哭泣直透了过来。太子双眉一扬,还未言语,蒋长亭已从院门中探出头来,道:“几个痞子正调戏个寡妇,属下这就去轰他们走!”太子疾步走出这套小院,却见客栈外的大院子中正有几个泼皮围住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七嘴八舌地道:“撞倒了大爷,哪能陪个不是就算了!”“瞧这模样倒标致,莫怕,哥哥们最会疼贴妹妹!”。那女子青布蒙着头,嘤嘤哭泣着左右遮拦,却抵不住几个汉子四处伸来的手。她还搀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那老婆子腿脚不灵,头脑也似有些痴呆,只顾急得哇哇大叫,却说不出几句整话来。四周的客人虽众,连那几个店伙计算上,却都在一旁袖手观瞧,那老婆婆每哭闹一声,就引出一团哄笑。
“放肆!”太子即怒于泼皮无耻,又惊于看客冷漠。“灵剑”听得太子一声低叱,急飞步冲入人群,指南打北,呼呼几拳便将那几个汉子打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关龙江见那女子衣衫褴褛,心下一动,低声道:“这女子似是逃荒的,不如请进来问问!”这时候夜色渐起,那女子和老妇给蒋长亭请入房内,犹是心魂未定,战兢兢地也不知道个谢。关龙江细细一问,才知这女子的丈夫本是漕帮的,丈夫死后衣食无着,便要带着婆婆投奔乡下亲戚,却不想投宿这客栈之时偏遇上了几个无赖。
“原来你家里是漕帮的!”太子听得说起漕帮,立时双目一亮,“听说这江南运河一带是水上一个漕,陆上一个教,漕帮和黄阳教分庭抗礼,可有此事?”女子抬起灰黑的脸孔,轻声道:“我那汉子活着时只是个苦力,帮里的事也知不了许多。这地界确是漕帮和黄阳教互不买帐。以前官府帮着漕帮,黄阳教就占着上风,后来黄阳教的教主不知怎地跟詹中堂搭上了,漕帮就渐渐软了下来,”她说着哼哼冷笑,“说来说去,都是官府在玩斗蟋蟀。”太子听她言语中有一股奇气,心下称奇。借着屋内闪烁的灯光,却见这女子脸上的泪水在腮边冲出几道白色的泪痕,显见她肤色并不如何黝黑。他自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递过去,笑道:“擦了泪吧,你说话倒很有意思!”借着灯光细瞧,那挺直的琼鼻,紧泯的双唇,隐隐现出几分娇弱女子少见的刚强来。那女子给他瞧得脸上微微一红,捏着帕子低下了头去,转眸低顾的一瞬,眉眼间便显出几缕江南碧玉的娟秀来。
这时灵、厉、刚、柔四剑都在屋内随侍,“厉剑”孙长应便将茶给众人捧了上来。太子觉得出门在外,身周又有外人,不能规矩太大,挥手道:“大家都坐,喝些茶水吧!”他言语中总是脱不尽的一股天皇贵胄的威严之气,一句客套话也说得皇命一般。昆仑四剑不敢“违命”,急端起茶水来饮。关龙江眼见众人太露行迹,忙笑道:“我家公子就是这个脾气,读书人么,总想着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太子呵呵了两声,道:“漕运的兄弟们日子过得怎样?我们一路上听的话可是怨声载道呀!”那女子闪着清澈灵动的眸子望着他,哂道:“哪有什么好日子过,漕夫们拚了性命,赚的水脚钱养家糊口也难!没听那歌里唱的么,运河水,万里长,千船万船运皇粮,漕米堆满舱,漕夫饿断肠,姑娘不嫁摇船郎……”说着又忍不住嗤的一笑,“怎么听您这位公子爷的口气,倒似是微服私访的官爷问案?”她那笑声还未落,“灵剑”却低喝一声:“长应,这茶水你怎地不饮?”孙长应面色一变,干笑道:“我这会儿可是半点也不渴!”“灵剑”双眉一紧:“那你又何必变颜变色,这几日我总瞧着你心神不定的!”一语未落,先饮了茶水的“刚剑”陈长风却低吼了一声,疾向孙长应扑去,口中喝道:“茶里放的是千秋阁的软脉饮,必是你做的手脚!”啪的一声,孙长应已经挥掌和陈长风对了一掌。陈长风在这六人之中年纪最长,本来内力最深,这会却吃不住这一掌,身子一软倒地。“柔剑”余长林也闷哼了一声:“想不到长应竟降了千秋阁!”捧着肚子滚倒在地。
屋内众人都吃了一惊。尚未饮茶的“灵剑”蒋长亭身子一幌,挡在了太子身前,喝道:“姓孙的,你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从今而后,黑白两道可都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孙长应嘿嘿冷笑:“但能替詹中堂办成了这一件大事,那就是揭了天的大功,老子还怕什么欺师灭祖!”霍地抽出长剑,疾向蒋长亭刺去。
变故突起,屋内全是兵刃交击之声,太子先是一呆,随即脸上涌出一团怒色。这屋子虽然宽敞,但这二人剑气纵横,却也惊得那女子和老妇浑身发抖,不住地往屋角退去。
关龙江更是气得面色发白,却终于按住气,沉声道:“长应,人孰无过,若是你此时放下屠刀,仍是咱们的好兄弟!”孙长应冷笑道:“当老子是三岁小儿么?千秋阁的掌柜的已经撂下话来,便在这镇江城内结果了你们,黄阳教的四大护法转眼便到,老子好歹也要抢个头功!”一语才落,地上的“柔剑”余长林忽然跃起,剑光闪处,一剑自孙长应的小腹直刺了进去。原来余长林适才茶才沾唇,便给蒋长亭及时喝破,眼见大哥陈长风中毒,他便也佯装毒发倒地,这时乘着孙长应不备,正好一击得手。孙长应惨叫声中,蒋长亭运剑如风,已在他咽喉、胸前连刺了两剑。
太子眼见内奸毙命,心中才一松,道:“搜他身上有没有解药!”关龙江急从孙长应的怀中摸出几个小瓶来。他粗通药性,正自仔细辨认,却听砰然一响,院门给撞得远远飞出,几个灰袍汉子如怪鸟一般地直掠了进来。蒋长亭见了那几人的装束,不由失声道:“果然是黄阳教的!”余长林长剑抖动,一声不吭地迎了上去。两个汉子冲得稍急,给他挥剑刺中,惨呼倒地。
蓦然间一个手持钢鞭的高瘦汉子虎吼着踏步而上,劈面一鞭,正砸在剑上,几乎将他长剑击飞。一个长发披肩的胖大汉子磔磔怪笑,乘机一指挥出,正戳在余长林肩上。余长林身子一幌,叫道:“公子先走吧,这几个爪子我来料理!”话说得轻松,长剑不顾生死地拼命进击,才堪堪抵住几个汉子的凌厉攻势。蒋长亭双目一寒:“是黄阳教的大力尊者和长发尊者,他们竟是要造反么?”正待冲出去相助,关龙江却喝道:“不可鲁莽!敌人是有备而来!”这时候杀声四起,“不要走了几个狗官”、“剁死这几个贪官”,沉沉的夜色之中也不知有多少灰袍汉子正向这小院里涌来。
客栈之中这时乱作一团,那女子似是给刀光剑影吓得惊了,竟搀着那老妇跑到了外间屋,正要出门,迎面两只飞镖打来,吓得她们又缩身回来,瘫在外屋的门口,抖作一团。
“刚剑”陈长风刚饮了解药,这时兀自全身酥麻,不由得又愧又怒,喊道:“这会可不就剩下了硬闯的一条路了么?”太子的声音也有些抖了:“正是,关先生有甚……高见么?”“贼人只怕是盯了咱们一路了,”关龙江的声音倒还沉着,“好在这时天色暗了,他们人多,未必人人识得咱们。”他说着猛地自地上扶起陈长风,道:“主子平日里开玩笑,不就说你长得象他么?你们年纪相仿,你便换作主子的衣服,我保着你冲出去!这里只有我老头子一人最是扎眼,他们必然知道我是谁,我护着的人必是主子无疑!”太子惊道:“这……这样的话,你们岂不凶险之极?”关龙江老脸一板:“那也顾不得了,主子安危要紧!灵剑,你和主子扮作农夫的模样,待会我们引开众人之后,你们便从后窗冲出去。”众人均知这紧要关头,实在再无良策,只得依法换了衣裳。他们这次私访为了出行方便,身上带了耕读商贾的多套新旧衣服。太子和蒋长亭换上农夫衣服之后,还在地上抹了些尘土涂在脸上。
眼见白发苍苍的关龙江颤巍巍地扶着陈长风往外走,太子心中蓦地一酸,忍不住叫道:“关老——”关龙江猛一回头,抬着皱纹纵横的老脸盯着太子,心知这个主子虽是外表精明,实则性子软弱,遇事彷徨无断,但这时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哽着嗓子道:“主子保重,脱险后速速回京!走水路,处事果决些,可不要优柔寡断,也不要轻信沿途官员!只怕……京师已有大变!”屋内的几个人心中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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