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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暝终忍不住上前几步死死抱住张知妄,然后,痛哭出声。
张知妄任他抱着,眼前却依旧是铺天盖地的血红。
万籁俱寂,只余一片鸦声。
第28章美人此夕不入梦
那夜沈秋暝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辗转难眠,反而睡得人事不省。
他断断续续地做了无数个梦,梦里有亭台楼阁、垂柳长堤,亦有大漠孤烟、雄关险隘,但久久萦绕不去的却是崇山怪石、竹海云山。梦里的白发老道长眉入鬓,
嘴角带笑,永远都是循循善诱,从不逼迫沈秋暝做有违本心之事。哪怕沈秋暝捅了天大的篓子,他也不过在正明子面前呵斥几句,略施惩戒便一笑了之。
梦里的师傅福寿康宁,不曾在离别时初显老态、语露不祥,不曾殚精竭虑、以身饲虎,不曾苟延病榻、气竭形枯……
他身边的道童也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即使面如冰霜也总是带着几分稚气天真,不必如今日这般步步为营、用尽心机。
他从梦中惊醒,却发现门口竟有人影影绰绰,一闪而过。
&ldo;张知妄?&rdo;不知为何,无论张知妄离得有多远、用上多少伪装易容、甚至掩去自身气息,沈秋暝却总是能不费气力地认出他来,也不知这算不算某种天赋异禀。
许是迟疑了一番,张知妄推门进来,静静地立在门口。
他的脸孔在月光下并不真切,沈秋暝眯起眼睛,&ldo;掌门师兄睡不着么?&rdo;
张知妄并未否认,上前几步坐在榻边,闷声道,&ldo;武林大会日近,再也拖延不得,明日便不得不动身了。&rdo;
沈秋暝挪了挪,拍拍身旁,&ldo;你我不妨效仿古人抵足而眠,就算睡不着,说说话也是好的。&rdo;
张知妄也没客气,仿佛求之不得般在他身侧躺下,还抢过一半棉被。
&ldo;说来也怪,&rdo;沈秋暝低笑,&ldo;今日听你说那些旧事,本以为会有多痛彻心扉,可一觉醒来似乎也不过如此。&rdo;
张知妄并未搭话,只轻轻哼了一声。
沈秋暝继续道,&ldo;或许是我没心没肺罢,可我总在想啊,人死不能复生,师傅驾鹤西去,了却尘寰俗事,但咱们总得活下去。师傅将偌大一个鹤鸣派托付给你,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生死荣辱皆系与你一身。可如今鹤鸣山被乱军把持,上下三殿、摩崖石刻还有留下的弟子,恐怕都凶多吉少。你带着全派离山而走,将鹤鸣山拱手让人,且不论武林诸人会如何看你,派中人心怕也是不稳。你向来算无遗策,这些你必早有打算,可若是有个万一……&rdo;
长久的沉默之后,张知妄靠近了些,将头埋在沈秋暝枕边,声音发闷,&ldo;屋宇毁了,不过再造,可人若是没了,才是真的大势已去。更何况,时至今日,我已是无路可退。&rdo;
&ldo;空明子应当是西蜀王府的钉子吧?&rdo;沈秋暝低声问。
张知妄笑笑,&ldo;不错,其实他的身份除我之外,正明子、玄明子等几位师叔也是心中有数。故而下山之前,我命他率弟子留守鹤鸣,总理派中全部事务,诸位师叔均是大惑不解,但我仍是一意孤行。&rdo;
&ldo;他已命丧你手。&rdo;
张知妄微微抬头,含笑嘴角一张一合吐出凉薄字句,&ldo;一进利州地界,我便命正明子率全派弟子先行前往汉中,我一人偷偷潜回鹤鸣杀了空明子,其后便顺江而下去接应你。&rdo;
&ldo;我曾探过你的脉门,内力虚浮。我当时只觉得是缩骨功破费功力,如今看来怕是不仅如此吧?&rdo;暗夜里不能视物,沈秋暝摸索着找到他的手,见脉象平稳、内力强劲才放下心来。
张知妄却猛然执住他的手,十指交缠、扣得死紧。沈秋暝又是莫名其妙,又觉得赧然,总觉得此番重逢之后张知妄此人处处都透着古怪。心念所及,他骤然出手,空出的另一只手直击张知妄面门,后者却不闪不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沈秋暝在他颈项处探寻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人皮面具,禁不住甩了甩被摁住半天的手,声音里已带了五分怒气,&ldo;掌门这是师门情深还是贵体有恙?&rdo;
张知妄的手抚上沈秋暝掌心那道疤痕,细细摩挲许久,&ldo;德泽元年,在千泉为左贤王部所伤。&rdo;
沈秋暝心头巨震,甚至都忘了抽出手来,&ldo;你如何得知?&rdo;
&ldo;据闻当今天子是个长袖善舞、擅收买人心的,自有那些暗桩细作去为他赴汤蹈火,&rdo;张知妄淡漠口气里竟带着几分不屑,&ldo;你只管做那诗酒江湖的少年豪侠,何必掺和进朝廷那些腌臜事里去?&rdo;
沈秋暝又惊又疑,缄默不语。
张知妄恍若未觉,依旧把玩着沈秋暝纤长手指,&ldo;永嘉九年,孤身入吐蕃,与赞普第三子赤心罗赞密会。永嘉六年,将陈允怀引见给周玦,继而德泽二年,又将他引见给当今。你对陈允怀,不,如今他是忘尘叟了,倒是两肋插刀,他本是罪臣遗孤侥幸逃出生天,现在有皇帝承着他的情自可一生无虞。&rdo;
沈秋暝死死地盯着他,&ldo;如此多的秘辛,你是如何得知?&rdo;
&ldo;你总不会觉得我亦是西蜀王府的死士吧?&rdo;张知妄哂然一笑,&ldo;我生身父母仍在世上,你若是想知道,我现在就可告诉你。&rdo;
不知何时,两人紧紧相贴的手心里满是冷汗,黏腻不堪。
见他脸色煞白,张知妄深吸一口气,柔声道,&ldo;我知你疑我惧我,可几位师叔年迈腐朽,同辈弟子中我惟信你与知非师兄两人,他又是个不问世事、天性纯良的,未来一路上必会有许多变故,我恐怕也只能与你商量。今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我想与你透个底,追杀你之人无非是冲着你为东宫做过的那些事情,或是突厥,或是吐蕃,或是为了陈允怀。&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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