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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九月一日,江心早早起来,揉面烧汤,准备送孩子上学。
&esp;&esp;她本来就不是早起的人,往常的早饭都是霍一忠做的,自从八月份小病一场后,就更加没有早起过,霍一忠把家里的大情小事都包揽了,就让她静静养着,倒是养出了几分娇气。
&esp;&esp;霍明上学,原来说好了,要一家人送她去的,所以霍一忠那天早上也在家,没有出门去训练。
&esp;&esp;其实从霍家小院儿到村小的路程,霍明早已经走熟悉了,但做家里的小女儿就是能撒娇,离上学还有好几夜就拉着爸妈的手,让他们到那日一定不要忘记叫她起床,她的文具都准备好了,如果不是江心拦着,她非得把那条蓬蓬的公主裙给拿出来,上学
&esp;&esp;许杏林收到小金姐的电报,是修车老头儿一大早出摊儿拿给他的,修车老头大名正是叫常志国,这时候的人名和地址其实都不太全乎,如果地址是某一片儿,即使没有具体门牌号,有差不多这个名字的人,邻里街坊都认识,就算错了一两个字也能收到,所以平日里江心发来的所有电报和汇款单,收件人其实就都是修车老头儿。
&esp;&esp;“小常哥,你的大手笔客人又来了。”修车老头儿看四周没人,把单子递给他,“前阵子的钱可都收好了,不能胡乱花钱,也别老想着给我买什么,自己留着,你还得娶媳妇呢。”
&esp;&esp;许杏林一笑,没接舅爷爷的话,他现在这个样儿,哪个大姑娘愿意嫁给他?嘴里叼着吃了一半的馒头,接过电报,扫了一眼,约他几天后见面,还是原来那趟车的时间,但没有要货,他皱眉,小金姐这是怎么了?不赚钱了?
&esp;&esp;他原本还指望着她,下半年再去一趟边境,赚上她一笔呢,上回那笔钱可把他乐了好几天,直到舅爷爷让他收敛,财不外露,他这才把钱四处藏好,继续蛰伏在几个卖货的人中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这件事得周密,当然许昌林也是不知道的。
&esp;&esp;去就去吧,小金姐现在是他的财神爷,他许杏林还能把财神爷往外推不成?就是许昌林这小子现在越来越聪明,看他消失一会儿就要问:“哥,你刚去哪儿了?”眼里尽是怕他抛下这个弟弟的恐惧。
&esp;&esp;其实爷爷在,许杏林就哪里都去不了,走再远也会回来的,许昌林也是白操心了。
&esp;&esp;许杏林和常志国这个“舅公外甥”关系,其实说白了就是人在情在,跟亲戚一点关系没有。
&esp;&esp;小常哥的母亲姓常,是永源当地一个最大药材商的女儿,家里从前珍藏的珍稀药材满屋子都是,从关外的黄金皮草,到关内的房产铺子,应有尽有,女儿嫁给永源市昌盛街最有名的许氏医馆的长子,昌盛街是永源最繁华的街道,有二里路长,里头有七八成的商铺都是许杏林祖父母的财产,迎亲时,陪嫁的嫁妆绕了整个永源市一圈,永源市老一辈人提起来,都觉得是一门令人津津乐道的亲事。
&esp;&esp;许杏林上头还有个大哥,大了他六岁,原先闹革命,把自己闹没了,父母和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时候他还小,不知人间疾苦,爷爷和爸爸就把继承许氏医馆的期望放在许杏林身上,他自小就被抱在爷爷膝上辨认药材,人家开蒙的要把他挂在永源古城楼上反省,让他想想这些年除了和地主的女儿结婚,还给哪些不该活的人治过病,他有些畏高,当场吓得屎尿屁就出来了,拉得满裤子都是,被旁边的人大声嫌弃嘲笑,还给他取名叫拉屎许。
&esp;&esp;许杏林的父亲是个有几分文气的医者,这样的事情多来两趟,令他觉得活着没有自尊,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屋里,一句遗言都不曾留下。
&esp;&esp;许杏林的爷爷就是那时候中风的,至今也有好几个年头了。
&esp;&esp;从前修车老头还不叫老头,他有名字,叫常志国,是替小常哥母亲家里一个办事的族人,民国时,还用袁大头的时候,上过几年常氏家族出钱办的私塾,能读书会写字还会算数,可人太老实,不能出头,家中老母幼子在,也没多少机会让他往外走,就在常家家里谋了个差事,平常帮着处理点儿田地里的事情,收入不多,也得自己下田耕种,一家人才能吃饱饭,许杏林还是许少爷的时候,连他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esp;&esp;可树倒猢狲散后,受过许常两家人恩惠的,却没有一个人出头,还是这个中农分子常志国顶着压力,出来帮着他敛了父母的尸身,悄悄在山上立了碑,许氏老宅不能再住之后,就帮许杏林和他爷爷找了个小屋子,人沉默又可靠,当时才十几岁的许杏林跪下磕头,认他做了舅爷爷。
&esp;&esp;“舅爷爷,我过几天要出去一趟,您帮我兜着点儿。”许杏林和许昌林说过舅爷爷的事,有时候他想避开着点儿人,就说是去舅爷爷老家走亲戚了。
&esp;&esp;老头儿咳嗽两声:“小常哥,你也二十五六了,该给自己找媳妇了。”还是没放过他这个话题。
&esp;&esp;许杏林脑子里连个姑娘的影子都没有,最近说话的还是火车站那找他买货的嘴馋女售票员,年纪比他大十几岁,孩子都要赶上他高了,也不合适啊。
&esp;&esp;“知道了,等找到了,就领她来给您老人家磕头敬茶。”许杏林看了许多现代的标语和书,可内心始终都觉得对敬重的长辈得磕头,得敬茶,才能表达尊重和感激,二十多岁的他反而有一颗老式传统的灵魂。
&esp;&esp;到了和江心见面的那日,许杏林起了个大早,出去买了馒头和豆浆回来,许昌林也跟着起床了,帮他一起把爷爷搬到外头,擦身梳洗,许杏林照顾爷爷的时候很细心,拿温水泡软了馒头,才用调羹往他嘴里喂,等大家都吃过早饭,他再给爷爷扎针。
&esp;&esp;许昌林见许杏林熟练地上针拔针,好几回看着都觉得眼热,想学这一手,但是许杏林没功夫教他,让他先把童子功捡起来,穴位图背熟了再说吧。
&esp;&esp;等许昌林出门后,许杏林才把爷爷推到阴影的地方,在他脚边放了个半旧的收音机,拧开一个电台,调低声音,没人和爷爷说话,就让他听点儿响声,又过去拜托那长脸婶子替他看一眼爷爷。
&esp;&esp;那婶子一家人从前也为昌盛街的许氏医馆做事,对老爷子有几分真心敬重,小常哥去年大概弄了笔钱,还帮着他们也搬到这个好点儿的地方来,一个小院儿就住了两家人,比原来好体多了,自然乐意帮忙照看的。
&esp;&esp;就这样,许杏林换了身衣裳,又踏上了去风林镇的火车。
&esp;&esp;家属村里的江心,一大早把孩子送去学校,这才发现孩子上学的好处,她在中间多出来可支配的时间就更自由了些,厨房里留了中午的饭菜和下午吃的米糕,这两日忆苦思甜兄弟会过来吃饭,他们是打孩子,能烧火热饭吃,霍一忠中午也会在家,郑婶子和几个嫂子都能帮她?一眼孩子,她现在出门可比原来放心多了。
&esp;&esp;出门前一晚,江心和霍一忠说了明天要去镇上火车站见小常哥,霍一忠搂她的手臂有几分发紧:“我明天陪你去。”
&esp;&esp;江心笑:“不必,那小常哥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跟往日一样就行。”
&esp;&esp;小常哥比她还要有“惊弓之鸟”的心态,若是见了霍一忠,怕是话都说不上,人就要跑了。
&esp;&esp;霍一忠就有两分气闷,媳妇太会赚钱了,家里上下都是她打点的,显得他好像很没用,讷讷说道:“我什么时候也能给你买点好东西。”
&esp;&esp;江心这才发现他的情绪变复杂了起来,笑嘻嘻的:“后面的时间那么多,你还怕没机会。”放心吧,过几年等她大开杀戒买买买的时候,他就得心疼自己那点工资不够她“挥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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