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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安静的牢房内,烛火一摇一晃,映在刘子毓的脸上明明灭灭。
眉宇依旧清清朗朗,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但那握着茶盏的手却用力得指甲近乎泛白。刘子毓低垂着羽睫,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棋盘上纠缠不清的黑子和白子,神情恍恍惚惚地,正要将茶盏慢慢送至唇边,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皇上。”绿色的罗裙映在淡淡的烛光中,柔止朝刘子毓莞尔一笑,清澈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相关的情绪。
刘子毓的手隐隐抖了一下,轻轻抬起头,很是温柔地问:“说完了?”
柔止一步步走了进来,走到刘子毓面前时,她点了点头,朝对方微笑着轻“嗯”一声,然后轻撩裙角,与刘子毓面对面坐了下来。
刘子毓并没问她什么,只故作轻松一笑:“瞧,这盘棋还没下完呢,咱们继续?”
柔止转瞬看向棋盘,又看看刘子毓,想了想,纤指拈起一颗白子落于西角,笑着说:“皇上,咱们成天呆在这里,不是下棋,就是猜谜,想想,还真是有些乏味呢。”
“是么?”刘子毓一动不动看着她,柔和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可你之前不是还劝朕说,只要和朕呆在一起,你做什么都很开心,都很满足,不是么?”
柔止摇头一笑,若有所指道:“话是没错,可是就像这弈棋一样,老是呆在这又窄又暗的地方,人的思路就会打不开,思路打不开咱们下着也没意思,所以,我想,如果我们能回到宫里,或者换一个环境,不是更好么……”
笑容一下在刘子毓脸上消失不见,他紧绷着唇角,半垂着睫毛,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夹起棋盒中的一颗黑子,拈至棋盘一角,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划着。柔止见他像是在思索,只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劝,又柔声说:“皇上,要不咱们这就回宫去吧?而且,论起居住宿,这个地方哪里比得上宫里半分的好?”
刘子毓依旧没有吭声,突然,台上烛花一个爆跃,两人映在壁上的身影扑地一闪,摇摇晃晃,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刘子毓这才抬起头,扬了扬眉,涩滞的笑容重新盈回他的嘴角:“瞧,这才不到二十手,你的白子就已经被朕的黑子封锁包围了,果儿,你得好好想想走哪一步才能冲出去?嗯?”
“皇上……!”柔止再也不想和他转弯抹角了,干脆站起身,至他面前有板有眼一跪,目光严肃而认真地望着他说:“堂堂天子只为一时之气而久蹲大狱,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传扬出去,或者今后书之与史册,传世于后人,陛下您的圣明何在?颜面何在?天威又该何处放?”说着,她又往地上郑重磕了一个头:“皇上,请听听奴婢的劝……请速速移驾回宫吧!”
刘子毓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良久,他才弯着唇,干干一笑:“想不到你的口才比朕的那帮谏臣还要好。”
柔止没有吭声,他又将指间的黑子往棋盘一扔,拍了拍手,淡淡地问:“朕问你,是他……教你这么说的?”
柔止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待反应过来时,她赶紧目光盈盈凝视着他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皇上,你看,你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呆了这么久,我也是为了皇上您的龙体着……”
“哐当——!!”
话音未落,金丝楠木做成的棋盘瞬间被掀翻在地,叮叮当当,七零八落的黑子白子散落一地,在耳边发出一声又一声尖利的脆响。
柔止心猛地一颤,看着洒了一地的棋子,错愕地抬起头,还没回过神,刘子毓已经面色铁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人,摆驾回宫!”
他的声音冷如寒冰,刺人心扉,是柔止从未听过的那种痛心和悲凉,柔止愣愣地跪在那儿,待回过头去看时,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暗红的铁门之外了。
泪水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柔止闭上眼,擦了擦眼角的湿痕,这才俯下身,又往地上轻轻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第94章 冷战
久蹲牢狱而不出的皇帝陛下终于移驾回宫,这让每日提心吊胆的官员大臣们大大松了口气。尤其是明钰,想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他的手下关押入狱,按理说,他所受的惩处就是不死也得脱成皮,现在可好了,就因为一名宫女的话,皇帝忽然放弃了和明钰下狠手的对峙,而是重返朝堂,只处理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吏,对于明钰的惩处,倒只字不提。
当然,谁都知道,平静的表面之下,往往暗藏的是涌动的冰川,这种情况,越是不动声色,越是波澜不惊,皇帝和明相的争斗就越是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皇上,您料的没错,这几年来,明钰的手脚可以说是相当不干净呐……”
养心殿的南书房内,刘子毓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龙椅上。下方的几名亲信大臣接二连三上递密折,所奏之事全是内阁首相明钰近年来的所行罪状。
刘子毓一封一封将密折启了开来,弯唇冷笑道:“纳赃行贿、要挟大臣挪用库银、私建朝廷机密档案、勾结两广漕运总督、干涉海上丝绸贸易……呵,明钰啊明钰,这么条的罪状在状在手,结果……结果朕还是治不了你!”说完,他将手中的大摞密折愤怒地往桌案重重一甩,手揉着凸凸直跳的太阳穴,闭着眼疲惫地问道:“还有什么?几大藩王那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禀陛下,就目前来说,臣等暂时还没挖掘出明相与几大藩王有什么密切联络,不过,微臣倒是听说,这两年来,东王世子与他家的明公子倒是颇有些瓜葛……”
“哦?东王世子?”
“这两人说来也怪,臣听说去年腊月的时候,东王世子与明侍郎当街争执了一番,甚至后来两个人还为什么事大打出手。”
“是吗?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刘子毓心中疑惑,这个风度翩翩,品性纯良的工部侍郎明瑟,居然也有和人当街殴打的时候?不过,只要一想起这个人,浓黑的剑眉立即皱成一团,刘子毓沉默半晌,重又抚着下颔道:“记住了,明钰这个老狐狸,表面一向温俭恭良,乖滑得很,你们要查他可不容易,千万要给朕抽丝剥茧暗暗地来,包括和他亲密来往的那些官员,一个都不能疏漏,下去吧。”
“是,微臣谨遵谕旨,微臣告退。”
几位亲信大臣躬身退下了,刘子毓手指敲点桌面,目光幽幽地盯着台上的烛火。
既然这次挖空心思都没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看来除了这一大摞的行述罪状外,要想将老狐狸从内阁拉下来,他还非得给对方加一点猛料才行,当然,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尽管心中想的这个猛料不够高明,甚至还有些龌龊,但是,他还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冯德誉。”刘子毓摊开一卷诏纸,随即开口唤了一声。不一会儿,首领太监冯公公毕恭毕敬走了进来:“请问陛下,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刘子毓从笔架取出一支狼毫,舔了舔墨,面无表情地问:“上次你说的那个人呢?既然已经进宫了,何不带上来让朕瞧瞧?”
“人?请问、请问陛下什……什么人?”冯公公一时愣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刘子毓抬起眼皮,一动也不动看着他。冯公公脑袋一拍,这才马上醒悟过来:“哎哟,瞧奴才这记性!是是是,这人早已在大殿外候了多时了,奴才马上去传他,马上去。”说着,赶紧哈着腰躬身退下了。
天上一线清辉洒照在养心殿的玉阶之上,不到一盏茶功夫,冯公公果然执着拂尘,打着帘子,引着一名姿容绝丽的男子来到了皇帝暖阁最里间。
男子白衣墨发,唇若朱丹,面如菡萏,不看容貌,单听他一句极短极轻的‘万岁’跪拜声,便可听其嗓音之清媚婉转,水磨圆润,几乎能把一个人的三魂勾去两魂,六魄慑去五魄。
刘子毓只是埋头书写什么,也不抬头,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问了句:“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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