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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用解释,明天注意。”泽田对着这个长头发的乖巧女孩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将目光转向相叶,点名板上记着她名字的这一行排列着满满的五个大叉,它们凑在一起引发了这个好脾气男人的怒气,“相叶同学,这已经是你开学以来的第五次,不,是第六次的迟到了,按照当初我们在班级里定下的规
矩……”他说到这里又再次打量了一下看不清表情如何的相叶,然后清了清嗓子宣布她必须留堂打扫教室。
泽田听见上课铃已经打到了第二下,就不再为难这两个低着头的女孩子,转身走向办公室。他临走时,习惯性地又拍了一下相叶的肩膀,所用的力道比前几次拍下去的要重很多。相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乘他背过身去的时候,张牙舞爪地回敬。事实上,大清早就笼罩在她脸上的阴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松散开来。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事情,让人无法预料。
比如,考试作弊却忘了写名字,比如,富坚义博竟然能活到现在,又比如,相叶家的狗,那条养了十年的ASUKA突然在今天清晨不声不响地上演失踪。
会去哪里呢?相叶的人虽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却早已跟着走失的ASUKA一起飞离了这里。撑着头的她看似在认真地写着数学笔记,草稿本上却并没有所谓的公式和算数,她握在手中的笔仿佛受了催眠般只懂反复地描绘一个单词,ASUKA,ASUKA,它一路延伸,一路延伸向教室窗外的小围墙上。
其实若是上课认真听讲,时间就会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悄溜走。但是心神不宁的相叶却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慢,第二节课下课,第三节课还差一刻钟,第四节课过了一半又一半,她对ASUKA的担心就随着上课下课,逐渐膨胀,毕竟这是十年以来的第一次,也是相叶的第一次,第一次发现ASUKA对于她的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想象。又或许老师的喋喋不休更快地促使相叶做出决定,她从书包里抽出手机,在午休铃响起之时,给松本发了条短信。
刚刚把便当盒拿出来,准备叫相叶坐过来一起吃午饭的松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往常那个一到中午就直喊饿的身影。她等了又等还是不见人来,只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松本还未来得及发短信询问相叶的去向,就先看到了那条失了魂的消息。“澄丽,我去找ASUKA,下午的课不回来上了。麻烦你向老师解释吧。”真是的,这要我怎么向老师说明,松本虽然对她这种莽撞的举动很无奈,但还是很尽责地回复了相叶一句:没问题。
这时正一脚踩在垃圾桶盖上的相叶,立即察觉到了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在震动,她料想应该是松本的回信。随之,就让自己斜坐在学校后院的矮围墙上,在确定了四周并没有什么行人之后,轻轻一跃翻了出来。她也顾不得和身上的灰尘计较,就拿出手机读着松本刚才送来的三字短信,而某个人的声音夹杂着笑意在此时不紧不慢地登场。
“你怎么那么狼狈地逃学?”出声说话的是一个金发青年,面部的轮廓分明,较之十七岁的相叶大了五六岁的光景,个头儿自然也是比她高出半截。他的发色和ASUKA的一模一样,是那种沙滩般的浅金,走近了看更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因为这一点,相叶被击中了似的呆在原地无法对那句问话有所反应。在她过去的十几年里,在她的身体深处,这种颜色占据了岁月里最主要的一部分,微妙的,柔软的,它,就躺在时而闪现的记忆中,和空气一样,和水一样,和ASUKA一样存在着。
和ASUKA一样?相叶被自己的奇怪想法噎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已经欺近了全身灰尘的相叶,“又有灰尘了,我给你拍掉。”这个人过于熟悉的语气使相叶产生疑惑,他随手替她拍去灰尘的动作又太自然,让她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一举一动,有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从脑海里吵闹地跳出,画面久远而泛黄,那时候,好像也是秋天,伴有呼啦啦的风声和落叶,有谁就站在他的位置对着年幼的她说话并为她做了同一件事,但是所能想起的轮廓又太不清晰。
回忆是恼人的小疯子,它永远戴着捉摸不透的面具,斜刺里冲出来凭空就扰乱了相叶的反应。
当相叶总算拂去那些纠缠住她思维的细线,回过神,对着那张因为近距离而放大了N倍的脸,倒也不再慌张,她先向后退开了几步和他保持一个手臂的空白,有意地将自己武装起来,然后又果断地出言想要结束这场相遇。
“我并不认识你。”
“嗯……”他说话的时候随便地拍了拍手上才沾上的灰尘,然后插进了口袋,这个轻松平常的动作却让相叶的脸红了起来,本来想杀出口的话又全部打道回了府。其实相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面对这个陌生人会如此的不自在,学校里的校草都没让她那么难堪过,退一万步说她就是在演唱会上看到堂本刚弹着吉他微笑也不会有心动的感觉嘛。
“嗯什么嗯,我要去找我的狗了,你让开。”她故作蛮横地指了指被他挡住的一条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忍住了坦诚想法的他耸了耸肩向左一偏,留出一条道让给这个总是长不大的小女孩。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只是暗自想着,还好这个人不是电视上演的那种拦路强盗,总喜欢阻碍别人前行。站在原地的他看着,看着相叶脖子里几根零散的短发,看着相叶正要迈开的脚步,他看着看着,心底的什么地方就变得越来越安静,然后那句一直挂在他唇边的秘密还是掉了出来。
“我的名字是ASUKA……”
相叶的步伐在这句话冒出的一刹那定了格,她不敢置信地回了头。他与她就只有一段上坡的距离,不到一百米,而随着他一步又一步的接近,这数字不断缩小,九十,八十,七十……相叶觉得很有可能是秋日里的阳光射错了方向,当他再次站定在她的面前,那闪闪发光的金发就快要弄伤了她的眼睛。
“你刚才……你的名字是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那就算了,我不会说第二次的。”
“喂,有空的话,我是说很有空很有空的那一种,帮我找找那条走丢的大笨狗吧。”
那句话的末尾有股无名的燥热向相叶侵袭,她在等着接下去的故事,不论这个秋天或者只是这一天会如何地向妖魔鬼怪的童话发展,相叶步都在等着,但是回应却迟迟不肯降临。他没有再接着搭腔,而是不动声色地往前凑了一凑,表情略显复杂地对她说,“你家的狗,该不会也叫ASUKA吧。”
“是的,一模一样的ASUKA一模一样的ASUKA,”相叶不自觉地默默重复着这句话,没让任何人听见,包括她自己。
“那么我帮你找。”
而结尾是肯定句,简短有力的肯定句,出人意料的肯定句,ASUKA说出口的,肯定句。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事情,让人无法预料。
比如,考试作弊却忘了写名字,比如,富坚义博竟然能活到现在,又比如,相叶步的ASUKA失踪了,而ASUKA,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一段隔着一段地凸出,皮肤的颜色比一般人的都要淡许多。为她拍灰的时候,相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现在她全身心的细胞和神经都集中在他之前的手上,和松本的不同,和泽田的不同,和爸爸妈妈的不同,当然和ASUKA的也不同。但是,他也叫ASUKA呢。这个单词,大概已经有了生命,它总是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惹得她没有力气去摆脱。
然而,ASUKA的手再好看也拿那个失踪的家伙没有办法。两人分头找到六点,依然没有收获,最后他们去了相叶家附近的公园。这个地方的风景在十年间根本和定了型的油画一样没有多大的改变,除了蓝色的滑梯因为年久失修落光了油漆,露出灰咖啡色的木材,除了原来需要排队才能荡几个来回的秋千现在只剩下半根绳索和铁青的支架,除了嫩绿的草坪得了病一样,一块挨着一块发黄变秃,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深秋叨扰的关系。
相叶低头看着自己的跑鞋,三十五码米白色,衬得地面又寂寞又憔悴。是没有什么变化吗?但是十年前这三个字,让相叶无法释怀。如果倒退到十年前,她也才七岁,还不是凡事都很明白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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