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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游动在一片遥远的深海中,细碎的光点稍纵即逝。我的双腿沉得像灌了铅,双臂则失去重力,完全无法移动,这漂浮感仿佛来自我内心深处的恶心。无法思考,没有感觉,好像在这个状态里存在了很久很久。终于从远方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它将一个迫切的想法甩了过来,这想法化为一个清晰确凿的单音节——嗷!我渐渐意识到“嗷”不是一个适合用来冥想的字眼,也不能用来描述《圣经》中失落的土地,可事实恰恰就是,它最能精准地描述德克斯特王国此时此刻肩膀以上的状态。嗷——
“好啦,醒醒,德克斯特。”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说着。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前额。不知道是谁的手、谁的声音,这不重要,我只知道我脑袋里的疼痛比天高比海深,脖子也动不了。
“德克斯特,求你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凉手使劲儿拍打着我的脸,这可有点儿不礼貌了。每一下拍打都让我想“嗷”,终于我想起怎么使用我的胳膊。我抬起它,扫开了那只拍打我的手。
“嗷——”我大声说,听上去像一只疲倦的大鸟在远处叫着。
“你活了。”那声音说道,讨厌的手又回来拍我的脸,“我担心死了。”
“嗷——”我更用力地叫起来。
“来吧,”那声音说道,“现在把眼睛睁开,德克斯特,睁开眼睛啊。”
我想着这个词儿,“眼睛”。我肯定知道它的意思,是跟……嗯……看见……有关的吗?是在脸上还是附近的什么地方吗?听上去对头,我感到一缕微弱的得意之光闪过。真棒。
“德克斯特,求你了。”女人又说道,“睁眼,来。”我感觉到她的手又动了起来,好像在拍打我的脸,我被这举动弄得有点儿烦,却忽然醒悟,睁眼其实蛮简单的。我试了一下,右眼睁开了,左眼忽闪了几次,终于也睁开了。周围一片模糊。我把两只眼睛眨了眨,景象终于逐渐清晰,可我还是弄不明白。
眼前这张脸离我只有一英尺多一点儿。这脸倒不难看,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年轻女性,神情充满关切,我冲她眨眨眼,使劲儿想着在哪儿见过,她忽然笑了。“嘿,你醒过来了,”她说,“你让我担心死了。”我又眨眨眼,这动作可费了牛劲儿了,可此刻我只做得来这个。眨眼的同时思索实在太艰巨,于是我不再眨眼。
“萨曼莎。”我声音嘶哑地说,对自己很满意。这脸的主人就叫这名字。难怪她的脸离我这么近,因为我正枕在她的腿上。
“欢迎你回到人间。”她说。
越来越多的信息重新回到我的大脑:萨曼莎、食人族、冰柜、大拳头……虽然有点儿费劲儿,但我开始把零散的想法联系起来,画面慢慢拼凑成最近的记忆——那比我的脑袋还疼。我又闭上眼。“嗷——”我说。
“嗯,你已经说过了。”萨曼莎说道,“我现在没有阿司匹林或别的东西,不过这个也许管用,这里。”我感到她俯身拿了什么过来,我睁开眼。她举起一只大塑料水瓶,拧开盖子。“喝一口,”她说,“慢点儿,不要喝太猛,会呛着。”
我喝了一小口。水很凉爽,带着点儿说不出的细微味道。我咽下去,越发觉得喉咙干渴肿痛。“还要。”我说。
“一次一小口。”萨曼莎说,她又喂了我一小口。
“好,”我说,“我很渴。”
“嗬,”她说,“一次能说三个字,你真好起来了。”她也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水瓶。
“我能再喝点儿吗?”我说,“七个字。”
“能。”她听上去很高兴我能一口气说好几个字。她把水瓶凑近我唇边,我又喝了一口。这水能缓解我喉咙的紧张,好像对头疼也有用。知觉渐渐恢复了,我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
我转头看看周围,结果脖子上一阵疼痛的电流穿过,直达头顶,但我看到了除萨曼莎的脸和衬衫以外的世界。不过不太妙。头顶一只荧光灯照着淡绿色的墙壁。在本该是窗户的地方钉着一块没有上漆的三合板。我只能看到这么多,除非我把脑袋转一转,可是我确定不想这样,因为一动头就会火烧火燎地疼。
我慢慢把头转回原来的位置,努力思索着。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不过至少不再是在冰柜里了。附近有什么机器在吱呀作响,作为佛罗里达居民,我能分辨出那是窗式空调的声音。三合板和窗式空调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里。
“我们这是在哪儿?”我问萨曼莎。
她咽下一口水。“在一辆拖车里。”她说,“在大沼泽地深处,我也不知道。聚会中有个人在这一带有大概五十英亩土地,还有这辆拖车,用来打猎。他们把我们弄到这儿,四下没有别人。没人会发现我们。”她听上去挺开心,不过总算想起来应该有点儿抱歉,所以她喝了口水作为掩饰。
“怎么弄来的?”我说,听上去嗓子又哑了,我伸手拿过水瓶,这次我喝了一大口。“他们怎么把我们运出俱乐部的?”我说,“没其他人看见?”
她挥挥手,这动作让我的脑袋晃了晃——轻轻一晃,却着实疼。“他们用毯子把我们裹起来,”她说,“两个家伙进来抬毯子,把毯子扔进面包车,开到这里。‘冈萨雷斯地毯清洁公司’,面包车上写的。不费吹灰之力。”她半是笑,半是耸耸肩,又喝了一口水。
我想了想。如果德博拉还在观察,看见两大卷毯子被搬出来,她肯定会怀疑。以她的性格,如果她怀疑,马上就会跳出来拔枪制止他们。所以这意味着她没在观察,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她真的不管我了,她唯一的亲爱的哥哥?把我扔在这比死还糟的而且的确有死亡危险的处境中不管?我不认为她会这样对我。我喝了一口水,想弄明白这一切。
她不会成心不管我。不过,她也没法儿呼叫后援。她的搭档死了,她正在做的事儿又违反了警察的纪律,也就是佛罗里达刑事法规。所以她又能做什么呢?
我又喝了一口水。现在瓶子已经空了大半,不过似乎的确对缓解头痛有用,并不是不疼了,而是疼也没什么。我是说,疼正是我活着的标志,是谁说“活着就有希望”来着?也许萨曼莎知道这话出自谁口。不过我正要开口问她,她拿过水瓶喝了一大口,我想起来自己本来是想弄清楚我妹妹能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让我待在这里。
我从萨曼莎手里拿过水瓶喝了一口。德博拉不会把我丢下,当然不会,她是爱我的。这想法让我感动。我也爱她。我又喝了一大口。这玩意儿真有趣,爱。我的意思是,到我这岁数了解这一点是够逗的,可我的确被很多爱包围着——我的一生,从我的养父母开始,哈里和多丽丝没必要非爱我不可,我又不是他们亲生的,可他们爱我。他们的确爱我,跟其他好多人一样,一直到今天,比如德博拉,还有丽塔、科迪、阿斯特,还有莉莉·安。美丽、乖巧、奇妙的莉莉·安,爱的终极天使。还有其他好多人,他们都用各自的方式爱我……
萨曼莎拿过水瓶喝了一口,这让我又有了重大领悟:甚至连萨曼莎都这么爱我。她不惜一切代价,一切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只为了让我有逃生的机会。这难道不是纯粹的爱吗?
我又喝了一口水,感觉自己彻头彻尾地被这些爱我的好人包围了,虽然我净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儿。可那又怎么了,我已经停止了,不是吗?我不是正在努力做一个充满爱和责任感的人吗?世界突然充满了欢乐和奇迹。
萨曼莎拿过水瓶喝了一大口,她递回给我,我急切地喝光——真好喝,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水。也许只是因为我对一切都更知道感恩。是的,这世界真奇妙,我在其中如鱼得水。萨曼莎也是,她真是个好人。她照料我,虽然她没这个义务。她现在正在照料我!喂我水喝,抚摩着我的脸,那动作只能用爱来形容。多好的女孩啊,如果她想被吃掉,哦!我醍醐灌顶了。食物就是爱,等待被吃掉就是一种分享爱的方式!这就是萨曼莎的选择,因为她满心是爱,多得没法儿表达,除非用极端的形式,比如说被吃掉!真棒!
我带着全新的感觉抬头看她的脸。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一心奉献的人啊。尽管这让我脖子疼,可我必须告诉她,我明白她在干什么,而且有多么欣赏像她这样一个奇妙而美丽的人。于是我抬起胳膊,抚摩她的脸,她看着我笑了,也伸手抚摩着我的脸。
“你真美,”我说,“我是说,‘美’这个词儿不能表达我的意思,它只能形容肤浅的外表,不能表达我真实而深刻的意思,特别是对你,我觉得我刚刚明白了你‘被吃’的想法是怎么回事儿。你外表当然也很美,我知道美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你十八岁了,你是女人了,你做出了一个成年人关于人生的决定,这是一个没法儿反悔的决定,这的确是一个大人的选择。我肯定你明白自己选择的后果,没有什么比做这样的决定更能标志一个人的成熟了。我真佩服你。你真的真的好美。”
她的手摩挲着我的脸,向下滑过我的脖子,伸进我的衬衣,抚摩我的胸膛。这感觉真好。“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想你是第一个真正明白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的人。”她抽出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表明她是指周围一切。我伸手把她的手抓回来,重新放在我的胸口,那感觉太好了。我也想继续抚摩她。她又微笑着轻轻抚摩我的胸口。“因为这些不太容易明白,我从来没想过对任何人说起,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些年都是这么孤独。谁能懂得这一切呢?我是说,如果我跟谁说‘我想被吃掉’,他就会说‘哦,天哪,我们得送你去精神病院’之类的,没人会用正常的眼光看我,可我就是觉得这多正常啊,完全正常地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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