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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棠一下子醒了,鸣琴见自己吵醒了她,脸上有些歉疚之色,轻步走上前来,为她掖一掖被角:“是奴婢不好,吵着小郎了。”
明棠浅眠,醒了便也不再睡了,迷迷糊糊地起来,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问起鸣琴:“今日是十一月十五?”
鸣琴点头:“正是十一月十五。”
明棠觉得脑仁有些突突的疼,恐怕是昨夜睡得不好,轻轻晃了晃头,终于想起来了好似自前半夜便盘旋在心的那件事,难怪昨夜会迷迷糊糊问谢不倾可凶险。“他走了多久了?”
明棠恹恹地倚床坐着,闭着眼平息脑中的闷痛。鸣琴也知道明棠说的是谢不倾,扁嘴回道:“大约半个时辰罢。”
明棠一下子睁开眼来。半个时辰,恐怕是追不上了。生死有命,追不上,怕不就是天意了。明棠这般想着,只觉得自己应当松快些,却不知心中为何没来由地烦躁,侧面正好瞧见鸣琴手里捧着个玉盒。她如今看到玉盒,便不免想起那装着太极丸的玉盒,果然要皱眉头。鸣琴看着明棠皱眉,晓得她是恐怕是想到了那件不得了的东西,心中虽气得要死,却还是说道:“……这是九千岁留下来的药,叮嘱奴婢一日都不能忘。奴婢算了算,小郎的药确实不大够了,这些正好将药丸补上。”
明棠才想起来这应当是谢不倾命西厂为她制的药品,想不到他竟还记挂着这个,没来由地有些发怔。鸣琴照例将药丸交到明棠手中,明棠将玉盒展开,挑了一颗验过了,无端想起来谢不倾走之前,漫不经心的那一句“明世子应当期盼凶险些,要本督最好死了凉透了才是”。他知不知道,自己这话,恐怕要一语成谶?谢不倾固然该死,但如今却不能死。他若对自己还有兴致,便是她最大的保护伞,大梁朝如今就一个谢不倾木秀于林,全朝堂上下、皇亲士族的目光皆盯着他,明棠便很有些余力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有谢不倾顶在前头,从指缝之中漏些东西给她用,便足够她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拿回来,再一步步走上高处,再不复前世里的流落异乡、客死街头之局。这般想,明棠方才心中没来由的躁郁反而消了下去。明棠微微阖了阖眼,将玉盒交回到鸣琴手中,叮嘱她仔细收着,便扬声喊了拾月来。拾月耳聪目明,也不知她先前在哪处,一听到声音便往她屋中赶回来:“小郎有何吩咐?”
“九千岁已下山半个时辰有余,若叫你现在开始追,可追得上?”
明棠已然疾起至案前,研墨沾笔,一气呵成。桌案在窗边,这窗纱用的还是当年沈氏临建的时候用的软烟罗,皆是雨过天晴色,外头的光疏影浅浅淡淡地透进来,如一团烟色的雾,明棠的面目便拢在这鸦青的雾气之中。她的神情专注而仔细,没有一丝怠慢。“可。属下轻功不错,若全力追赶,应当还能追上。”
拾月并不托大,脸上瞧着亦不算勉强。“去。”
明棠将方才写就的纸条一卷,放入拾月掌心,“呈给千岁大人一观。”
见明棠神情不似玩笑,拾月便晓得这消息恐怕极重要,转身就要往外走。而明棠背过身去,从自己贴身的小衣下摘出自己常戴着的一个鼻烟壶,两步追了上去:“这个你亦带去,叫九千岁带着。”
拾月接过,瞧见其中盛放着些许药油,却犯了难:“小郎可是要将这药物给九千岁?并非属下不愿,但九千岁早有令,从不用除了西厂以外的药物,小郎拿去,九千岁不收不说,恐怕还叫九千岁疑心。”
明棠飞速地思索了一番:“既如此,你将纸条先行带去,交由千岁大人一观,请他等我一等,此物我骑马带去,亲自与九千岁分说。”
谢不倾这般警惕,连外头的药物都不收,此事个中消息又不好叫拾月转达,明棠必得亲自去一趟,否则谢不倾定然不信。温泉庄子后院有护院们往来市集所用的马匹,正可一用。拾月抓紧时间去了,一掀门毡,外头的风雪便倒灌进来——外头竟又是大风雪,鹅毛大的雪片满屋子乱飞,连明棠脸上都沾上一丝,很快因为屋中的热度而渐渐融化。明棠却顾不上这些,便立即叫鸣琴来更衣。鸣琴听她说要骑马去追谢不倾,唬得变色:“小郎怎会骑马!又是这样漫天风雪的,路上定滑得厉害,若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你便当我是梦中学会的就是。”
明棠眉头轻皱,有些心不在焉。前世她被金宫送至南陈,伺候的新主儿是个极爱马匹之人,麾下专有御马司。她初到他身边的时候,曾因貌美被其妻妾忌惮,被打发去做马奴,便是在御马司学会的御马骑术,虽说不精,也多少够用了。明棠执意如此,鸣琴也没法,只是打心眼儿地不愿明棠冒着风雪去受罪,骂骂咧咧地替她更衣。明棠带的衣裳皆是不便骑御的,但如今要追,这也没法子。鸣琴为她披上厚厚的貂裘披风,明棠一罩兜帽,双采已然在外头牵好了马,她与鸣琴皆目含忧虑地看着明棠,可惜不会骑马,没一个能跟的,只得看着明棠翻身纵马而去。明棠走得匆忙,鸣琴与双采又皆是送明棠出去,阿丽一直在小厨房指点庄子上的仆役做膳食,无人察觉偏房里的伤病少年已然从床榻上下来了。因他身上的衣裳皆被割破了,鸣琴只得拿了几件明棠已然不要的旧衣给他随意穿上,明棠那般瘦弱,偏生他也穿得下,可见其人何等瘦削。他脸上的血污都被洗净了,露出一张幼嫩却妖冶的脸,不知何时便静静地立在窗边,瞧见明棠匆忙上马,一扬马鞭而去的背影。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唯独明棠那一身朱色披风如同热烈的火焰,在白雪皑皑之中格外醒目。他不知定定在原地凝视了多久,直到那一点儿朱红都消失了,他仍旧如同木雕一般站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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