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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渐暖,院子里的石榴树打起了花苞,睡莲也在水中舒展开圆圆的叶子。假山上也一层层地着上了浓淡相宜的绿。黛玉打家里带来那只鹦鹉起了兴致,与同挂在游廊下的雀儿们叽叽呱呱地相互应答着,反衬着院子里有种说不出的静谥。黛玉借着体弱,只在贾母身边陪着,并不往学里去。只是今天来了外客,黛玉带着孝,不便见客,借机辞了出来,回房继续看父亲的来信。
齐嫂子前些日子带来了林父对岳母的问候并家里南边几处庄子上自产的春笋初茶等时鲜。数量较黛玉母亲在世时并无什不同。贾母想是想通了罢,自己接这个外孙女来,本就有笼络女婿的意思在里面,若女婿真对这外孙女不闻不问的,可不是于她初衷有背?如今虽说女婿看似管得宽了些,总是在意这个女儿方会如此的。是以将往日里被挑起的一些芥蒂都抛了开去,这次见齐嫂子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黛玉也高高兴兴地得了父亲一封家书,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父亲的信,这几日就差抱着这数页信纸睡觉了。整日里一空闲下来就只管捧着那几页纸看了又看,看得最多,感触最深的,就是抬头与结尾的称呼——“亲爱的女儿……”、“……爱你的父亲”——在这个礼教严谨、含蓄为美的时代里,父亲不仅没有责备自己在信中使用如此放诞不羁的词语,反而与自己用起了相同的方式来称呼彼此,黛玉不论看多少次,都还是有种被“雷”到的感觉。忆起父亲往日音容,一瞬间只觉眼眶泛酸,父亲实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溺爱”自己呢,黛玉弱弱地抹了一把幸福的小眼泪。
可惜父亲写这封信时,还没收到黛玉才寄出的前一批信,并未提到会寄书过来。黛玉随船带得都是些要紧的功课,并无多少闲书诗集,那些功课早就被她翻得烂熟。京中的宅子久无人住,哪有什么书册。前几日她为着这个,还很没骨气地往宝玉房里跑了两趟,没法子,三春的书更少。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当日买得那一大摞经济世途的书却是都随船带来了的,白白占了多少地儿,说是拿来“恶心”宝玉的,这会子反倒是弄得是自己无书可看了,这……算不算“害人不成反害己”,哎……
好在先时向父亲提得一件难事,父亲居然办成了,却是香菱的娘——甄封氏(真疯氏,^o^)已经动身往京里来了,黛玉这救香菱的第一步,已然迈出。
黛玉原也没定下心来要救香菱的,她整日里为了父亲与她自己的命运,就够弹精竭虑的了。又总担心行差踏错间加剧自身的悲惨命运,哪里有精力扮“圣母”。只是自进府来,这明里暗里,吃了二舅母王夫人不少排揎,就如昨个儿,二舅母王氏端着她惯常待黛玉的那种异常怜悯的态度慰问了黛玉一番后,又再三再四地向与黛玉一处作伴的三春姐妹叮嘱了半晌,让她们三人多多让着她——黛玉着实看不出自己有这般可怜,可怜到连在一起绣个花都要人让着的地步。更不用说二舅母每次这么说话时,三春望着自己时疏远的态度。当然,黛玉适应得也不错,已由开始的目瞪口呆到之后微笑道谢。但适应得再不错,并不表示她不受伤,是的,凡此种种让人难受的“关心”,虽没伤着她的身,却着实伤到了她的心。只是先时黛玉除了生生闷气,或打点些小聪明外,再也没想着别的法子。却在那日想起香菱来后,心内模模糊糊地有了些想法。这个想法在王氏一日日地刺激下很快成形,并很有效率地立时施行起来。若说黛玉之前塑银锁的想法是一种战役性准备工作的话,那现下这个想法就可谓是战略性的部署了。是的,黛玉终于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有着作弊器的自己,干嘛非要干等着人上门来欺负自己?怎地就不能先下手为强了?此番若说是为了在王氏手里抢回人,出口气,倒不若说是黛玉要借救香菱一事,好好地敲打敲打王夫人未来的强大后援,薛家。——王氏啊王氏,你这么天天惦记着黛玉作什么呢,说句大实话,其实黛玉她并不是一只hello ;kitty,真的,起码这一世不是。
要救香菱,最难的,是如何哄得父亲出手管这个闲事。黛玉左想右想,却用了个最荒谬、也最简单的法子:假托神仙之说。反正那甄士隐失女后,是跟着那两个和尚道士去了的,大小也算是他两位的徒弟,此事关乎神仙,绝非虚言。那和尚原是在她们家现过身的,又两次为她预言——虽然有一次是重生的她胡诌的,但那和尚是神仙,这在她们林家可是全体默认了的。再则黛玉在信中所列得那些事情始末并一俱地址姓名等等,除了神仙托梦,再无他解,那是自己的父亲,断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妖孽。这是一位有恩于己的仙人,为了渡化弟子而托她办的一桩积德纳福的善事也——这就是黛玉劝说于父亲的理由。现下看来,父亲深信不疑,并已非常有效率地完成了前期的安排。
香菱的父亲甄士隐即然姓甄,又是江南人士,想想也应与江南的大姓——甄家有点瓜葛。而这甄家又是贾家的老亲,在京中的亲戚常走动着的,可见交情极厚。黛玉自此处下手,请父亲一路查去,不仅查出甄士隐一家在甄家的辈份,还居然发现那封氏于林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表亲。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口有限,且又交通不便,人们惯常终老故乡,是以江南虽大,想来这十几二十辈地族谱排下来,只怕是个人都能拉上点亲戚关系。黛玉曾戏言,那句有名的“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若用在当下,只怕算不得是夸张的比喻,而是一个很平常的陈述呢,若是有心,只怕这全江南的人都能攀得上亲罢。父亲的手段自是不用说的,不日就将这甄封氏进京事宜打理好,居然连林府的名义都未用,竟是由甄氏出面送她进京治病——她即失了女儿,又走了丈夫,若说她心疾沉重,只怕也未必就是谎话。
其实黛玉倒不是没想过干脆让薛家进不成京,或是不能借住于贾府,只是待细细虑过宝钗入京的相关片段后,方知这薛家入京投贾府,乃是几方利益共赢使然,相互纠缠甚深,决非是寻常的走亲戚呢。
42第42章
薛家进京一节,世所疑问的一点乃是这薛家自抢了香菱打死人后,就以送妹待选为由离了应天府。直至贾雨村结了杀人案,薛家才在贾府露了面,这前前后后,至少是一年有余。而黛玉以自己进京的行历而言,这许久的时间,额,走上几个来回都够了。难道他们就不怕误了宝钗待选的日子,还是说,这待选只是个借口?
只是这待选乃是皇命,作不得假的,则若如此,黛玉却另有一个疑问了:这不论是待选也好,选秀也罢,这事应同她前世那个什么“海选”一般,总是地方上层层选送上去的,断没有各家各户自己送女儿上京的道理,这薛家即是金陵人氏,即应在应天府报名才是,为何要“入京待选”?
三则,贾府与薛府,两家只能算作连襟。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嫁出去的姐妹也是各归夫家的,再怎么姐妹情深,要叙亲情的,也只说住个三五月的,断没有这般一住经年的,到底是外姓人家呀。按理那位升任九省统制的王子腾王大人才应是薛家该投奔的正经娘家人。就算薛家进京时王子腾“奉旨查边”,但家里夫人也是在的,且其后王子腾回京了,这薛家仍是住在贾府,没有挪动的意思,实乃奇怪。——此也是黛玉最关心的问题。
这前两处疑点,待黛玉想明了时,顿觉曹公所用那一句“在路不记其日”用得着实是妙不可言。这薛家在路之途,本就不应以时日计,乃是命案了解之时,就是薛家到京投亲之日也。
……薛家能出现在护官符上,想来先时也确是金陵一霸,但此时的薛家,没了当家男人,已到了连自家的买办奴才都敢拐骗欺主的没落地步,哪里仍有那般大的影响力为薛蟠轻易脱罪?只用看此案虽一拖经年,却并未结案,就可见一斑。且此案之所以能一拖经年,只怕也并非是仗着薛家旧势,乃是为着有薛家将有一个极可能待选成功的女儿罢——毕竟,一个母舅家有深厚背景作待选保证的美貌女儿,成功的机率是极大的,而这也确是一个非常模糊却十分有效的恐吓,谁会想去得罪一位未来的后宫之主,哪怕仅仅只是一种极小的可能?——可别说这待选选出来的只是充作公主、郡主入学陪侍的下人,可只要沾着个“皇”字,这些女子的身份就不能以常理论之了,别的不论,现下这贾府里送进宫的元春姐姐,也仅是以女史之职入的宫,真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做起居录的下人罢了,并不是一进宫就是主子的,谁知道后来就成了“贤德妃”呢。
想来正因为这宝钗待选是薛蟠脱罪的保证,所以薛家才不便在应天府报名罢。一则薛蟠命案在身,不说薛家这没落了的“江南一霸”当不当得起皇帝开恩后的“仕宦名家”一说,只说以薛家出了这种恶事,薛宝钗若想要在应天府报名,知府大人这关,就未必过得去。是以薛家只得宣扬说要入京投到舅家名下待选,脱了应天府的管辖,方能保证宝钗平安报上名。二来如此方能让薛蟠名正言顺地“送妹待选”,离了金陵罢。诸如什么“京中常有娘家人来接这样的话”,大抵也是曹公掩实之虚言也,纵真说过,也未必象是说与薛呆子听的,只怕只恐吓应天府时所言罢。——这入京待选,妙得是“入京”二字。
既然拿话唬住了应天府知府,薛家自是要立时打点了行装,离境而去的,这一出应天府地界,只要寻不着薛蟠,就无法审案,自也无法定罪。纵是知府翻然醒悟,已是为是晚矣。只是这薛家也怕那知府真要拿人,为免着了痕迹,被人拿着,京中的王家贾家自是不敢去的,只得在外“游玩”至结案之后,方才敢在京城现了行踪,投到贾府门前。——由此可知,薛家势弱,胆怯至此也。
黛玉初想通这番道理时,颇为佩服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来。只是这般虚中有实、实中隐虚,狐假虎威、金蝉脱壳的上佳主意,定不是薛家那个呆子能想出来的,只不知是胸有乾坤的薛宝钗,还是久经风雨的薛姨妈,但无论为两者中的哪一人,以如此心机,到得贾府,二舅母王氏得其相助,黛玉日子想不更难过都不可能。怪道连这于此道十分粗神经的宝玉都能有所知觉。这王家屋里,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呢。
再说这薛家投往贾府之因。细细想来,也决非为着明面上曹公所说的原因。这大户人家的亲情,从根上论起来,只怕还脱不了个“利”字。而薛家带来的,除了一个极有望攀高枝的女儿外,还有一个犯过重罪的儿子,这机遇与祸害的问题,乃是一柄双刃剑。王、贾两家,各有算计。
王子腾其时正是官运亨通之际,不乏借力之处,并非少不得这么一个“有可能”的机遇。反是薛宝钗若真的选上了,需向他这位舅舅借力之处多矣,是故王家行事谨慎,不求锦上添花,但求白璧无瑕,并未着意招揽薛家。
贾府看着家大业大,却无一个能挑大梁的男人,此时就连元春也不知是做着女史呢,还是下等的嫔妃呢,仍是未成大气。一大家子的前途均晦暗不明。正是寻求各方助力的时候——就连黛玉入府,大抵贾母也是有这方面考虑的罢。是以明知有薛蟠这样喜闯祸的呆子,贾府乃是开门揖客,迎了薛家入府。而且薛家要送女儿待选,走的也是后宫外戚的路子,贾府自家的女儿已在后宫,这条路子已就是经营好了的,帮薛家一把,并不再多费什么人脉银钱。而薛家,许就是指着贾府经营的这条路子前来投靠的。一个要借势上位,一个是顺水人情,真真是一拍两合。有此利益使然,人虽未到,事却是早就定了的。
只是这曹公笔法着实不凡,他虽事事不漏地都写了,却件件都用别样文章花团锦簇地掩饰了,虚中有实,以实就虚。倘若曹公真是宝玉的原身,如此行文倒也说得通:毕竟是自己的岳家,较之祖母与母亲的不是,曹公此处已算是写得极多的了,都说掺着真话的假话才能骗到人,曹公善为此道久矣。哎……只苦了黛玉这般以书为史的苦命人啊……
黛玉想明白了其中玄机,细细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力有未逮,还是静待薛家进府罢。只是,香菱的娘已在路上,可这薛家到底几时才会入京呢?
自个儿才进府时,听得薛家出的事,若按原时,待到贾雨村审此案时,已是一年有余了,更未提多久后方结了这“葫芦案”,再又往京里贾、王两府投了消息,再由两府往薛家传消息,嗯,没有两年,这薛家是进不了京的。——黛玉全没想过要刻意显形地让贾雨村顶着得罪权贵的压力去定薛蟠的罪,且不说贾雨村肯不肯,只黛玉自己就不肯,她是要留着这位号称“情情”的贾夫子的人情来救自己的,才不要浪费在这种时候。反正薛呆子就是个不定时的人肉炸弹,往后寻他茬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宗。
对了,宝钗到贾府的第一个生日,贾母曾为之操办,那是……十五岁的生日。若以此倒推薛家进贾府的日子的话,也就是说,薛家是在宝钗十四岁时入的贾府。宝钗生日是几时来着……好象有哪里提过宝钗的生日与贾母的生日同在正月罢,那么宝钗的十四岁应是宝玉十岁,不对,宝钗最多较宝玉大四岁,宝玉的生日是饯花节——芒种来着,前段日子才刚过了的,老太太说宝玉人还小,没长全魂呢,不让大办,只往各处庙宇道观里捐油刻符,家里也是借着节日热闹了热闹。黛玉初时不知,后又觉得自己在孝中,这礼送得也不吉利,是以本没什么表示,却被宝玉烦了好一阵,说是不在乎这些,定要她补上份礼,黛玉咬牙不肯,这官司到今日都还没落定呢,黛玉又怎会不记得这小子的生日。宝玉生日月份较宝钗大,则宝玉其时应是十岁末,十一岁初罢,想来总是在那一年里薛家入的贾府。宝玉如今才过了八岁,还有两年余?如此一来,也就对得上了。
如此说来,这“待选”开的恩,只怕未必只有一次,应是那年皇帝说后,就一直放宽了限制,不然,又不是选秀,断没有选一次要花上两三年时间的道理。薛宝钗,为了这个兄弟,还是耽误了好几期的待选罢,以如今十二、三岁都可以嫁人的风俗,这十四、五岁才去待选,年岁确是大了些呢。只是,这香菱的娘,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噫,未必未必,她虽说几头都沾着点亲戚,可从无往来,何来情分。正是要早早地进京,与各府往来着才好……
43第43章
“姑娘该吃饭了,且歇一会儿罢。”月梅将食盒置在了案上,笑道:“我原话多,姑娘可别怪我,老爷来信原是件高兴的事儿,可也架不住姑娘你这天天这般发呆,饭也用得少了。晚间躺床上也折腾半宿才睡……老爷要知道给姑娘写封信是这般结果,只怕是再不写了的。”黛玉嘟着嘴收好了信,娇嗔道:“不许向爹爹多嘴……”春柳安着箸,也劝道:“姑娘就当为着我们,多多将养身体。我们纵不说,齐嫂子隔几日来瞧着姑娘瘦了,还能不说。”黛玉想想,虽说是为了父亲与自己的命运,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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