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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顺宗谋诛宦官
德宗长子名诵,是为顺宗。德宗即位之岁,即立为太子。至贞元三年(787年)八月,而有郜国公主之狱。郜国者,肃宗女也。初降裴徽。徽卒,又降萧昇。昇卒,主与太子詹事李昇等乱。昇,叔明子。叔明,鲜于仲通弟,赐国姓。昇事又见《旧书·萧复传》,作昇,《叔明传》及《新书》皆作昪,《通鉴》依《实录》作昇。奸闻,德宗幽之它第,而斥昇等。四年(788年),又以厌蛊废。六年(790年)薨。主女为皇太子妃,帝畏妃怨望,将杀之,未发。会主薨,太子属疾,乃杀妃以厌灾。《新书·公主传》。《旧书·李泌传》曰:顺宗在春宫,郜国交通外人,上疑其有他,连坐贬黜者数人,皇储亦危。泌百端奏说,上意方解。《新书·顺宗纪》亦曰:郜国公主以蛊事得罪,德宗疑之,几废者屡矣,赖李泌保护得免。《泌传》曰:郜国坐蛊媚幽禁中,帝怒,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泌入,帝数称舒王贤,泌揣帝有废立意,因曰:“陛下有一子而疑之,乃欲立弟之子?臣不敢以古事争,且十宅诸叔,陛下奉之若何?”帝赫然曰:“卿何知舒王非朕子?”对曰:“陛下昔为臣言之。陛下有嫡子以为疑,弟之子,敢自信于陛下乎?,”帝曰:“卿违朕意,不顾家族邪?”对曰:“臣衰老,位宰相,以谏而诛,分也。使太子废,它日,陛下悔曰:‘我惟一子,杀之,泌不吾谏,吾亦杀尔子。’则臣祀绝矣。虽有兄弟子,非所歆也。”即噫呜流涕。因称“昔太宗有诏:‘太子不道,藩王窥伺者两废之。’陛下疑东宫而称舒王贤,得无窥伺乎?若太子得罪,请亦废之,而立皇孙,千秋万岁后,天下犹陛下子孙有也。且郜国为其女妒忌而蛊惑东宫,岂可以妻母累太子乎?”执争数十,意益坚。帝寤,太子乃得安。《通鉴》纪事,大致与《新传》同而加详,惟即系于三年八月,不如《新书》云郜国之废在四年也。且载泌言曰:“愿陛下从容三日,究其端绪,必释然知太子之无它矣。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鞫其左右。必有实状,愿陛下如贞观之法,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又曰:间一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无及矣。太子仁孝,实无它也。”亦不如《新传》云执争数十,《新纪》云太子几废者屡也。温公作《通鉴》极详慎。凡《鉴》与新旧《书》异同处,大抵新旧《书》游移舛误,而《鉴》明确审谛,惟此事则不然,盖由《新书》尚兼采旧文,而《鉴》则偏据李繁所作《家传》之故。繁小人,造作史实无忌惮,而又不能自掩其迹。且德宗岂惟一子?而其取昭靖子为子,郑王邈,追谧昭靖太子。亦岂能秘不使外朝知乎?德宗性多疑而固执,亦殆非间一日而可悟也。云执争数十,云奏说百端,则近之矣。萧妃之见杀,事已在厌蛊发后两年,泌亦于其去年死矣,泌死于贞元五年三月。可见帝之疑久而不释也。昭靖为代宗正嫡,说已见上章第一节。自肃、代已来,元帅已为冢储之任,而昭靖及舒王皆居之,可见其地位实与人殊。顺宗之正位东宫,盖以母爱,而其母已殁于贞元二年(786年),顺宗母曰昭德皇后王氏。德宗为鲁王时为嫔。即位,册为淑妃。贞元二年(786年),久疾,帝念之,立为后,册礼方讫而崩。小人欲乘机动摇,殊无足怪。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德宗崩,顺宗立。《旧书·顺宗纪》曰:上自二十年九月,风病不能言。暨德宗不豫,诸王、亲戚皆侍医药,独上卧病不能侍。德宗弥留,思见太子,涕咽久之。大行发丧,人情震惧,上力疾衰服见百寮于九仙门。既即位,知社稷有奉,
中外始安。发丧后既能力疾而见百寮,弥留时何难自强一视医药?《卫次公传》云:贞元八年(792年),征为左补阙,寻兼翰林学士。
二十一年正月,德宗升遐。时东宫疾恙方甚,仓卒召学士郑等至金銮殿。中人或云:“内中商量所立未定。”众未对。次公遽言曰:“皇太子虽有疾,地居冢嫡,内外系心。必不得已,当立广陵王。即宪宗,见下。若有异图,祸难未已。”等随而唱之,众方定。然则舍適嫡而别谋拥戴,当时已肇其端。太子之不得见,殆有壅遏之者,德宗之涕咽,不惟其疾之忧矣。然则顺宗当即位之日,其势已如赘旒矣。
然顺宗贤君也,在东宫时,即蓄意欲除宦竖,其计谋业已豫定,故即位后虽婴痼疾,其局仍不可变也。顺宗所信者,为王叔文及王伾。叔文,山阴人。今浙江绍兴县。以棋待诏。德宗令直东宫。伾,杭州人。始为翰林侍书、待诏,累迁至正议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书。《传》云:与韦执谊、翰林学士。陆质、本名淳。时征为给事中,使为皇太子侍读。吕温、左拾遗。李景俭、让皇曾孙,进士。韩晔、滉族子。尚书司封郎中。韩泰、户部郎中。陈谏、河中尹。柳宗元、刘禹锡等十数人宗元、禹锡,皆为监察御史。定为死交,而凌准、员外郎。程异、盐铁转运扬子留后。又因其党以进,可见贤士大夫与之者之多。《传》言其直东宫时,每对太子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非虚辞也。《传》又云:上寝疾久,不复关庶政。深居施帘帷,阉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侍左右,百官上议,自帷中可其奏。叔文居翰林,为学士。叔文与韦执谊善,请用为宰相。叔文因伾,伾因李忠言,忠言因牛昭容,转相结构。事下翰林,叔文定可否,宣于中书,俾执谊承奏于外。盖帝虽沉痼,诸贤之互相扶翼,思有所作为犹如此,然其势危矣。叔文所尤重者,一为财政,一为兵权。于是身兼度支盐铁副使,以杜佑领使。佑,杨炎相征入朝,历工部、金部二郎中,并充水陆转运使。改度支郎中,兼和籴。时方军兴,馈运之务,悉委于佑。迁户部侍郎,判度支。为卢杞所恶,出为苏州刺史。苏州见第六章第二节。以范希朝统京西北诸镇行营兵马使,韩泰副之。《本纪》:以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为右神策统军,充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节度使。盖以希朝贤将,又久隶神策,欲以收中官之权。然希朝已耄,而宦官又为之梗。《传》云:初,中人尚未悟。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人,且言方属希朝,中人始悟兵柄为叔文所夺。中尉乃止诸镇:毋以兵属人。希朝、泰至奉天,诸将不至,乃还。于是事势去矣。内官俱文珍,乃削去叔文学士之职。王伾为之论,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竟削内职。无几,叔文母死。《通鉴》曰:自叔文归第,王伾失据,日诣宦官及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总北军。既不获,则请以为威远军使、平章事。《注》:据旧《郭子仪传》:肃宗上元元年(760年),以子仪为诸道兵马都统,令率英武、威远等禁军及诸镇之师取范阳,既而为鱼朝恩所沮,不行,则威远军肃宗置也。至德宗时,以左、右威远营隶鸿胪,贾耽以鸿胪卿兼威远军使。至元和二年(761年),敕:左、右威远营,置来已久,著在国章,其英武军并合并入左、右威远营。其后遂以宦官为使,不复隶鸿胪。宋白曰:左、右威远营,本属鸿胪寺,建中元年七月隶金吾。又不得。其党皆忧悸不自保。是日,伾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风矣!”明日,遂舆归不出。时七月也。先是,顺宗长子广陵王淳,以三月立为太子,更名纯,即宪宗也。《旧书·宦官传》云:此事也,俱文珍与中官刘光琦、薛文珍、尚衍、解玉等实为之。顺宗可之。文珍俱文珍。遂召学士卫次公、郑、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储君诏。此即德宗崩时,中人召之,欲图废立者也。《新书·郑传》曰:顺宗病,不得语,王叔文与牛美人用事,权震中外。惮广陵王雄睿,欲危之。帝召草立太子诏。不请,辄书曰“立嫡以长”,跪白之。帝颔,乃定。以欲危广陵王诬叔文,然则德宗崩时,内中商量所立未定,而有待于
次公诤之,和之者,亦叔文为之邪?此时之所行,则次公、之志耳。犹未已也。时韦皋遣支度副使刘辟于京师,私谒叔文曰:“太尉使致诚于足下:若能致某都领剑南三川,三川,谓剑南东、西及山南西道。必有以相酬;如不留意,亦有以奉报。”叔文大怒,将斩辟以徇。韦执谊固止之。辟乃私去。皋乃上表请皇太子监国。又上皇太子笺,请斥逐群小。裴均、荆南。严缓,河东。笺表继至。是月,乙未,二十八日。诏军国政事,宜令皇太子句当。八月,丁酉朔,遂传位焉。于是杜黄裳、袁滋、郑等比宦官而毒叔文者,继踵相矣。叔文用事时,杜佑、贾耽、郑珣瑜、高郢并为相。佑虽领度支,权实在叔文。耽屡移病乞骸骨,不许,是岁十月卒。珣瑜亦移疾不起。惟郢依违其间。及宪宗监国,郢、珣瑜并罢。杜黄裳、袁滋为相。黄裳,韦执谊妻父,然与执谊不合。尝语执谊,令率百官请皇太子监国,执谊不可,黄裳即拂衣而去。滋,贞元十九年(803年),曾充入南诏使。是年韦皋卒,以滋代为西川。是时之相之,盖取其与皋相稔也。郑,是年十二月为相。叔文贬渝州司户,明年,赐死。伾贬开州司马,开州,今四川开县。寻病卒。其党惟李景俭居丧东都;吕温使吐蕃,叔文败方归;陆质为皇太子侍读,寻卒;余皆远贬。后复起用者,一程异而已。山人罗令则,诣秦州刺史刘澭,济弟,见上章第四节。秦州时治普润,在今陕西麟游县西。言废立之事。澭系之。令则又云:“某之党多矣。将以德宗山陵时,伺便而动。”澭械送京师,杖杀之。《旧书·刘怦传》。此叔文之党,忠义奋发,之死不变者也。舒王以是年十月卒,史不云其非良死,然其事亦殊可疑也。明年元和元年(806年)。正月,顺宗崩。
顺宗初政,实足媲美德宗。即位后,罢翰林医工、相工、占星、射覆、冗食者四十二人。二月,诸道除正敕率税外,诸色杂税并宜禁断。除上供外,不得别有进奉。罢宫市。罢盐铁使月进。罢五坊小儿。三月,出宫女三百人,掖庭教坊女乐六百人。李实为京兆尹,号聚敛,即贬通州刺史。追还陆贽、阳城等。贽、城皆未闻追诏而卒。通州,今四川达县。《旧书·本纪》引韩愈之言,谓其性宽仁有断。礼重师傅,必先致拜。从幸奉天,贼泚逼迫,常身先禁旅,乘城拒战。督厉将士,无不奋激。德宗在位岁久,稍不假权宰相,左右幸臣如裴延龄、李齐运、韦渠牟等,因间用事,刻下取功,而排陷陆贽、张滂辈,人不敢言。太子从容论事,故卒不任延龄、渠牟为相。尝侍燕鱼藻宫,鱼藻池,在长安北。池中有山,宫在山上。张水嬉,采舰雕靡,宫人引舟为棹歌,丝竹间发,德宗欢甚,太子引诗人“好乐无荒”为对。每于敷奏,未尝以颜色假借宦官。居储位二十年,天下阴受其赐。《旧书·王叔文传》言:当其直东宫时,太子尝与侍读论政道,因言宫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见上,当极言之。”诸生称赞其美。叔文独无言。罢坐,太子谓曰:“向论宫市,君独无言,何也?”叔文曰:“皇太子之事上也,视膳问安之外,不合辄与外事。陛下在位岁久,如小人离间,谓殿下收取人情,安能自解?”太子谢之。由是重之,宫中之事,倚之裁决。夫曰天下阴受其赐,则其论争,必有能行者矣,而至于宫市,独不敢言,则是太子之志,能行于朝臣,而不能行于宦竖也。然而德宗之诒祸,可谓深矣。然太子虽不敢言宦官,而终不假以颜色,则其恶之甚矣。此其所以为宦官所深忌,当郜国事败之日,即欲危之欤?王鸣盛曰:王叔文之柄用,仅五六月耳,《本纪》所书善政,皆在此五六月中,而以范希朝领神策行营,尤为扼要。《通鉴·昭宗纪》:崔胤奏国初宦官,不典兵与政。天宝已来,宦官寖盛。贞元之末,分羽林卫为左右神策军,以便卫从,始令宦官主之,以二千人为定制。自是参掌机密,夺百司权。上下弥缝,共为不法。大则横扇藩镇,倾危国家;小则卖官鬻狱,蠹害朝政。胤此言是也。但召朱全忠尽诛宦官,宦官去而全忠遂篡唐矣。譬如人有巨痈,在府藏中,决去其痈,命亦倾矣。假令叔文计得行,则左右神策所统之内外八镇兵,自属之六军,天子可
自命将帅,而宰相得以调度,乱何由生哉?如痈尚未成,决之易也。司马君实论之云:宦官为国家患久矣!东汉最名骄横,然皆假人主之权,未有能劫胁天子如制婴儿,如唐世者也。所以然者,汉不握兵,唐握兵故也。君实此论,一语道破。而叔文之忠,为何如哉?奈何昌黎《永贞行》云:“北军百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一朝夺印付私党,凛凛朝士何能为?”以宦官典兵为天子自将,抑何刺缪甚乎?《十七史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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