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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走,一路看去便见明白了。”小行者道:“这话说得是。”就将马加上一鞭,大家相赶着一路看来,哪里有一朵花儿?莫说没人家烧檀香,也不见一个香麝过。只是那风吹来愈觉香了,大家惊以为奇。沙弥道:“这闲事,且去丢开。渐渐天晚,速寻个人家借宿要紧。”大家又行了几里,忽望见正西上,斜阳影里,垂柳阴中,露出一带画楼,甚是精丽。小行者道:“有宿处了。”遂忙忙赶入柳阴中,望画楼前来,到了楼前一看,自见垂柳深处,一块白石上铺着红毡,毡上坐着一个美人,在那里焚香啜茗,赏玩春色。旁边立着三个侍儿,一个穿红,一个穿绿,一个穿黄,俱有风采。原来一路的香气,都是那美人身上一阵阵吹来。目看那美人,生得:
瓠齿樱唇白雪肤,春山黛绿晚云乌,
忽闻巧笑忽留盼,任是无情骨也酥。
唐长老师徒正欲上前借宿,看见是个标致的美妇人,却就缩住脚不好开口,便思量另寻人家。争奈此地虽有几家,却四远散住,不便又去。挨了一会,天渐黑了,月色早明。唐长老不得已,只得叫徒弟:“你们哪个去借宿?”小行者不开口,沙弥也不做声,猪一戒看见道:“都似你们这等装聋作哑,难道叫师父在露天过夜?作我老猪不着,待我去。”便放了行李,抖抖衣裳,走上前朝着那美人打个问讯道:“女菩萨,和尚问讯了。”那美人也不起身,也不还礼,叫侍儿问道:“长老有甚话说?”猪一戒道:“家师乃大唐钦差,往西天拜佛求解的。今日路过宝方,因天色已晚,赶不上宿头,欲求借尊府权住一宵,明早即行。万望女菩萨慈悲。”那美人听了方自说道:“借宿倒有旁屋,只是我女流家怎好留你们男僧在家宿歇?”猪一戒道:“虽然不便,只是天黑了没处去,事出无奈,求女菩萨从个权罢。况我家师俱是受戒高僧,我们三个徒弟皆是蠢汉,又人物丑陋,女菩萨也信心得过。”那美人道:“既是这等说,只得从权了。可请过来相见,但不可罗唣。”猪一戒见美人肯了,慌忙跑到唐长老面前请功道:“那女菩萨说,女流家不便,再三不肯留。亏我伶牙俐齿,方说肯了,快过去相见。大家须要老实些。”唐长老听了,就走到石边深深问讯道:“贫僧失路,多蒙女菩萨方便,功德无量!”那美人道:“借宿小事,何劳致谢。”立起身来,袅袅婷婷如花枝一般走了进楼,然后叫侍儿请他师徒四众进去。唐长老走到楼下一看,只见那座楼画栋雕梁,十分华丽。怎见得?但见:
金铺文石,玉裹香楠。房栊前,掩映着扶疏花木;几案上,堆积着幽雅琴书。雕栏曲楹,左一转,右一折,委宛留春;复道回廊,东几层,西几面,逶迤待月。奇峰怪石,拼拼补补,堆作假山;小沼流泉,凿凿穿穿,引成活水。帐底梅花,香一阵,冷一阵,清清伴我;檐前鹦鹉,高一声,低一声,悄悄呼人。明月来时,似曾相识直窥绣户;春风到处,许多软款护惜残花。玉阶前,茸茸细草,如有意衬帖闲行;妆台畔,曲曲屏风,恐无聊暂供依倚。锦堂上坐一坐,尚要销魂;绣阁中荡一荡,岂能逃死?
那美人请他师徒四众到堂中坐下,又重新入去,换了一套华丽衣服,装束得如天仙一般,再到堂中与他师徒们见礼道:“寒家女流,不敢轻易留人。适闻这位师父说,是往西天见活佛求解的,定是高僧,故此冒嫌相款。但不知四位老师父大号,果是往西天去的么?”唐长老合掌答道:“贫僧法名大颠,蒙唐天子又踢号半偈,实是奉旨往西天见佛求解,怎敢打诳语?”就指着他三人道:“这是大小徒孙小行者,这是二小徒猪一戒,这是三小徒沙弥。本不当擅造女菩萨潭府,只因天晚无处栖身,万不得已,使小徒唐突。但求外厢廊下草宿一夜足矣,怎敢深入华堂?如此郑重,造福不浅矣!”那美人道:“既果系圣僧,理当供养,又何嫌何疑。”因命侍儿先备上茶来。不一时,新奇果品,异样点心,堆列满案。侍儿又奉上香喷喷的新茶,请他师徒四众受用。美人虽不同吃,却也不进去,就坐在旁边相陪。唐长老见皆是贵重佳味,不敢多吃。小行者也只略略见意,沙弥还假斯文;惟有那呆子尝着滋味,便不管好歹任意乱嚼。唐长老不住以眼看他,他只推看不见,吃个尽情。
须臾茶罢,收去候斋,大家闲坐。此时堂中并不焚香,只觉异香满室。唐长老因问道:
“请问女菩萨,宝方不知是何地名,尊府贵姓,还是父母在堂,还是夫主远出?”美人答道:
“妾家姓鹿。这地方原叫做温柔村,只因父母生妾之后,远近皆闻有异香出自妾家,故今改做生香村。不幸父母未曾为妾择婿就亡过了。故今贱妾犹是寡女独处。”唐长老道:“令先尊令先堂既已仙游,女菩萨得以自主,何不择配高门,以广宗祀?”美人道:“不瞒师父说,只贱妾不幸骨中带了这种香气,往往遗祸于人,故不愿嫁。”唐长老道:“香乃天地芳烈之气,神佛皆享,为何祸人?”美人道:“老师父有所不知,妾这种香气,但是闻着的便要销魂。更有奇处,销魂死后闻着的,又能返魂。”唐长老道:“既能销又能返,总是他情生情灭,自为销返,实与女菩萨无干,这也不妨。”美人道:“虽如此说,大都销者多,而返者少,故妾自誓,虽不敢削发为尼,却也是个在家出家。今幸蒙四位圣僧降临,故不避嫌疑,愿求超度。”正说不了,只见侍儿们已高烧银烛,又备上斋来。也说不尽那斋之丰盛,但见:
鸳鸯鹤鹿,先列飨糖;方胜金钱,后堆茶食。野芹家苋,小盘高压大盘;雪藕胡桃,干果连接水果。圆馒头,一层层,高堆宝塔;长蒸卷,一路路横搭仙桥。春笋荐佳人之指,尖尖可食;红樱献美女之唇,的的堪餐。折葵作饷,逊谢清斋;采菲劝餐,尚惭微物。石上之花,既香且脆;木头之耳,虽瘦能肥。莼菜尽秋湖之美,蕨薇占首阳之高。薄又薄,白又白,认粉面卷成春饼;精又精,洁又洁,疑瓠犀煮作香羹。清淡沃心,似绝不经一毫烟火;咸酸适口,不知费尽多少盐梅?
斋排完了,请唐长老上坐,小行者三人打横,美人却自下陪。先叫侍儿送酒,唐长老因辞道:
“蒙女菩萨盛意,但酒乃僧家第一戒,况贫僧素不能饮,决不敢领。”美人道:“妾久知佛家戒饮,妾焉敢献。但此酒与凡酒不同,乃仙露酿成,淡泊如水,绝无醇醪之味。求老师少饮一杯,聊表妾一片敬心。”又叫侍儿送上。唐长老道:“酒味虽或不同,酒名则一。贫僧断断不敢领饮。”美人道:“老师父西行,原欲拜求真解。妾闻真解者实际也,今怎居实际而畏虚名?还是请一杯为妙。”又叫侍儿奉上。唐长老道:“非独畏名,畏名中有实耳。求女菩萨原谅。”美人道:“老师父苦苦谨守,想尚未参明游戏,若再相强,只道妾以邪乱正。老师父既不能饮,难道三位令高徒就无一人能具江海神通者?少饮一杯为妾遮羞。”唐长老见美人发急,因说道:“你三人哪个吃得的?略吃一杯以尽主人之意。”美人道:“这才见老师父通融。”便叫三个侍儿各奉一杯。穿红的奉与小行者;穿绿的奉与猪一戒;穿黄的奉与沙弥。小行者道:“不瞒娘子说,我小孙自从在王母娘娘宫里多吃了两壶,醉后说了几句戏话,惹出一场祸来。故此老祖大圣替我戒了,至今点滴不闻。”沙弥就接说道:“我是天性不饮。”惟猪一戒不开口。美人道:“猪长老不言,想是戒而不戒,方是个真人。”唐长老道:“你若未戒,权吃一杯罢。”猪一戒道:“怎么不戒!戒是戒的,只是蒙这位女菩萨一团盛意。师父、师兄、师弟又不吃,若我再不饮一杯,辜负这样好心,也过意不去。”原来那呆子听见那美人说话娇滴滴,就似柳内莺声,笼中鹦舌,已自把持不定。又见酒筛在面前,香气直钻入鼻中,十分难忍。今见师父出口,就拿起杯来一竖。美人看见,笑道:“还是这位猪长老脱直。”又亲手斟了一大金杯,叫侍儿送去。猪一戒见那酒又香又甜,竟不推辞,又吃在肚里。吃了又斟,斟了又吃,不觉一连就是十数杯。不期那酒上口香甜,吃在肚里那却大有气力,一时发作起来,摇头摇脑,说也有,笑也有,只管涎着脸看那穿绿的侍儿。那穿绿的侍儿偏又偎偎倚倚,在他面前卖弄风流。唐长老看见不象模样,忙说道:“酒够了,求饭罢。”美人道:“猪长老量如沧海,请再用一杯不妨。”小行者道:“我们这师弟有些呆气,只管吃,吃醉了,明日有得罪处,却莫要怪我。”美人道:“既是这等,取饭来。”不一时饭到,大家吃了。唐长老就起身致谢道:“多蒙布施!但不知贫僧在何处安担?”美人道:“老师父自有住处,不须着急,且请再用一杯清茶。”须臾又是一壶佳茗,大家吃了,方叫侍儿打两对红纱灯笼,送入后堂。唐长老是正中间一间上房,小行者三人是三间偏房。内中俱是锦裀、绣帐,鸳枕、牙床,软温温席儿,香喷喷被儿,十分富丽。美人亲到上房,与唐长老道了安置方才退去。又叫三个侍儿一人送一位长老到房,看了安寝,方才出来。
唐长老看见堂中富丽,不敢安寝,便起来打坐。小行者与沙弥也觉得和尚家睡此床帐,甚不相宜,只得连衣服半眠半坐。惟有猪一戒,从出娘胎也不曾见这样所在。今日吃得醉醺醺,也不顾性命,竟将衣服脱得精光,钻进被去,鼾呼大睡,竟不知人事。小行者略睡一睡就醒了,心中暗想:“这女子,若说他是个妖精,却举止动静全无妖气,动用食物俱非妖物。若说是人,世间哪有这等精灵女子?毕竟还是久修灵兽,已成人道,要盗师父的元阳,故如此殷勤。且等我去打探个消息。”遂变了一个扑灯蛾儿,钻将出来,竟飞到前边美人阁上,躲在窗格眼上探听。只见美人正卸了浓妆,在那里与侍儿说道:“我们的行藏,任他乖巧也看不破,我们的圈套,任他伶俐也跳不出。这和尚的元阳定要被我采了。”侍儿道:“这却十拿九稳,只是闻得人传说,温柔国王要脐香合春药,差了许多猎户,张罗置网,到生香村来捉拿我们。若是确信,便不凑巧了。”美人道:“就是确信,也未必明日就来。过了明日,成了婚,就有猎户来,我们也好连他带去躲避了。”小行者听了,心下明白,但不曾说出是甚圈套。又暗想道:“且看他怎生下手,再作区处。”遂飞回原处。又存息不多一会,早已天明,忙开了房门,走到上房看师父,师父也起身小解了,遂同走到前堂。那美人早浓妆艳抹,收拾得齐齐整整在堂前伺候,见唐长老与小行者出来,上前迎着说道:“天色尚早,老师父再安寝安寝何妨。”唐长老先谢了昨夜扰斋,方说道:“贫僧西行心急,安敢贪眠?只此就行,不敢又惊女菩萨之寝。”美人道:“还有小斋。”说不了,沙弥也出来了,美人就邀入中堂吃早斋。
斋已齐了,只不见猪一戒出来,美人问道:“那位猪长老为何不见?”唐长老尚未回答,沙弥接说道:“想是昨夜多了几杯,醉还未醒。”美人便叫侍儿去请。侍儿去了一会,复走来说道:“房门紧紧关着,不知何故,敲也不开。”大家惊讶,遂各起身去看。到了房门前,果然里面扣着不开。小行者走上前用手一指,只听得当的一声,扣儿落地。众人推门进去,忽见那穿绿的侍儿云鬓歪斜,披着衣服从帐中突然走出。大家吃了一惊,不敢放声。那待儿早看着美人大哭道:“主母害我!昨日叫我来看这和尚安置,不期这和尚贪淫无礼,竟将婢子抱入帐中,剥衣同寝,若非打开了门,尚扯住不放。这都是主母害我。”说罢又哭。那美人听了,登时变了面孔大怒道:“我只道是拜佛圣僧,诚心供奉,谁知是一伙邪淫和尚,强奸幼女,败坏门风,当得何罪?”唐长老看见,吓得哑口无言。沙弥听说,连脸都羞红了。惟小行者笑嘻嘻说道:“和尚打奸情倒好耍子,娘子不必着急,且等我捉起这个奸夫来,好同去问罪。”遂走到床前揭开被,一把将呆子扯了起来。那呆子还梦梦〔目充〕〔目充〕的道:
“酒尚未醒,不要顽!这软软被儿,让我再快活睡一会儿,好走路。”小行者大骂道:“该死的夯货!你犯了奸情,快起来,拿到官府衙门里去受罪。”那呆子听了,慌忙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道:“我犯了什么奸情?到哪里去受罪?”小行者指着待儿与他看道:“他昨夜来打发你睡,是主人一团好意,你怎么将他拿到床上强奸?”猪一戒道:“是哪个冤我?”小行者道:“今日叫你不起,师父同众人打开房门,都亲眼看见这女子从你床上走下来,怎说冤你?”猪一戒听了着了急,慌忙跪在地下,连连朝天磕头道:“阿弥陀佛!我猪守拙若有此事,永坠阿鼻地狱,万劫不得翻身。”美人听了愈怒道:“好个铁嘴和尚!明明人赃现获,还要赖到哪里去?”喝叫几个粗妇人,将一条大红绫子的长汗巾,将猪一戒与待儿双双拴了,扯到前堂,要去送官。唐长老初时见侍儿从床上下来,已信为实;后见猪一戒发誓,便就疑信相半。忙上前分辩道:“这事虽可疑,其中或别有隐情,还望女菩萨悲慈细察。”美人道:
“若要细察,他昨日在席上吃了几杯酒,便左顾右盼,已露不端之萌,只此便是隐情,叫我也无处慈悲。”小行者道:“师父不必护短,捉奸捉双,如今现成两个,这事也难辨了。只是打官司也须从长商量,就到府里、县里,奸情事不过是打一顿板子,枷号几月,却无死罪;若要打,莫说几十,就打一千,我这蠢货也不在他心上;若说枷,又不疼不痛,一发只当耍子。但恐官府不察情,连你家这位小娘子也枷了出来,叫他娇滴滴的身子如何经得起?也与府上体面不好看。”美人道:“依你说,这妮子难道白白被他玷污就罢了!后来叫他怎生嫁人?”小行者道:“也不就罢,听凭娘子自家处治他一番,也是一样。”美人道:“是你说的,打他又不痛,骂他又不羞,叫我怎生处治?”小行者道:“刑法不过示辱而已,但凭娘子如何发落!”美人道:“若依我处治,我不独处治他一个,连你三个也都要处治。”小行者道:“俗语说得好:一人有罪一人当。怎么连我三个都要处治起来?”美人道:“你师父纵容徒弟奸骗幼女,该处治不该处治?你二人连房,知情不行举首,该处治不该处治?”小行者道:“该处治,该处治!且说怎样处治?”美人说到此处,转叹一口气道:“若说处治,转是造化了你们。”小行者道:“处治,不是打就是骂,怎见得造化?”美人道:“我想这妮子已被他奸骗了,门风已被你们玷辱了,就有黄河也洗不清,如今只好将错就错,转将这妮子嫁与他,尚可救得一半。但是我昨夜也曾亲到你师父房中,那两个妮子也曾到你二人房里,一房行此奸淫之事,谁肯信我三房不为此奸淫之事?今事已到此,顾不得羞耻,只得连我也嫁与你师父,那两个妮子也嫁与你二人,庶可掩人耳目。你四人也莫想做和尚去求解,我四个也不必做寡女守贞节。大家团圆过日子,岂不转是造化你们!快去商量,若是依得,便万事全休;若是依不得,便告你们同伙强奸幼女,败坏门风,不怕不问成个死罪。”唐长老听了大怒道:
“若是这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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