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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页）

第九章

柳清高中的时候履行了承诺，考上了津西一中，她成了祝春枝炫耀的谈资，也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再不堪的日子里，祝春枝想到柳清，也能挺起胸膛。但柳清不是。来到津西的每一天，她都在后悔。学习成绩是学生的勋章，柳清努力成为一个英雄战士，但有些天然沟壑，是她努力也没法抹平的。校内有英语演讲比赛，按道理每班要派一个人参加，英语老师说要选最近一次月考的英语单科第一参加时，班上的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发出了哄笑。她和班长是并列第一，但要派谁去，答案似乎显而易见。柳清的英语是应试型的，她靠着背单词和大题量堆积的成绩非常轻飘，而且每个人都知道，柳清的英语有着蹩脚的口音，一开口，似乎安川的空气里的铁屑和烟尘都混在其中。物理课是柳清最厌恶的，柳清班上的物理老师在外面开了私人补习班，班上几乎每个人在他的“半强制下”都报名了，除了柳清。理由很简单，她没有钱。物理老师似乎不会分辨校内正常的教学活动和课外补习的差别。柳清经常在课上订正着她根本没有做过的卷子，听着她闻所未闻的“我早就讲过好几遍”的新题型。这是差别对待。柳清连这么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生活的浪头打来，她独木难支，只求勉强喘息，没有精力成为个斗士。但这些她对谁都没有说起过，祝春枝也是，杨知远也是。用学校公共电话亭打电话时，她依旧开朗得没心没肺，努力装得不知忧愁。可她退让一步，意外就前进两步。祝春枝被人殴打成重伤进医院了。钢厂效益不好，在柳清高二那年彻底破产，仰赖着钢铁生活的安川小镇一夜凋敝，青壮劳力出走，安川几乎变成了个只有老弱病残的空城。祝春枝跟着柳清来津西讨生活，她没有被承认的学历和资格证，年纪也不小，当不了老本行的护士，最后进了家营业内容处在灰色地带的会所做夜间保洁。这份工作给的钱比较可观，祝春枝也不怕累，一门心思想要给柳清攒够上大学的钱，还经常主动替别人的班。一次夜间工作，她打扫男厕时，撞破了一对男女的好事，男方似乎…

柳清高中的时候履行了承诺，考上了津西一中，她成了祝春枝炫耀的谈资，也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再不堪的日子里，祝春枝想到柳清，也能挺起胸膛。但柳清不是。来到津西的每一天，她都在后悔。学习成绩是学生的勋章，柳清努力成为一个英雄战士，但有些天然沟壑，是她努力也没法抹平的。校内有英语演讲比赛，按道理每班要派一个人参加，英语老师说要选最近一次月考的英语单科第一参加时，班上的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发出了哄笑。她和班长是并列第一，但要派谁去，答案似乎显而易见。柳清的英语是应试型的，她靠着背单词和大题量堆积的成绩非常轻飘，而且每个人都知道，柳清的英语有着蹩脚的口音，一开口，似乎安川的空气里的铁屑和烟尘都混在其中。物理课是柳清最厌恶的，柳清班上的物理老师在外面开了私人补习班，班上几乎每个人在他的“半强制下”都报名了，除了柳清。理由很简单，她没有钱。物理老师似乎不会分辨校内正常的教学活动和课外补习的差别。柳清经常在课上订正着她根本没有做过的卷子，听着她闻所未闻的“我早就讲过好几遍”的新题型。这是差别对待。柳清连这么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生活的浪头打来，她独木难支，只求勉强喘息，没有精力成为个斗士。但这些她对谁都没有说起过，祝春枝也是，杨知远也是。用学校公共电话亭打电话时，她依旧开朗得没心没肺，努力装得不知忧愁。可她退让一步，意外就前进两步。祝春枝被人殴打成重伤进医院了。钢厂效益不好，在柳清高二那年彻底破产，仰赖着钢铁生活的安川小镇一夜凋敝，青壮劳力出走，安川几乎变成了个只有老弱病残的空城。祝春枝跟着柳清来津西讨生活，她没有被承认的学历和资格证，年纪也不小，当不了老本行的护士，最后进了家营业内容处在灰色地带的会所做夜间保洁。这份工作给的钱比较可观，祝春枝也不怕累，一门心思想要给柳清攒够上大学的钱，还经常主动替别人的班。一次夜间工作，她打扫男厕时，撞破了一对男女的好事，男方似乎喝了些加了料的东西，在精神状态异常亢奋下由着暴虐因子作祟，打了祝春枝一顿。中途不管祝春枝如何道歉求饶，都无济于事，整整一个小时里，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会所那边执意要包庇客人，同时拒绝赔偿，他们只是来医院看看祝春枝活没活着，确认事情没闹大后送了个最便宜的果篮，就没有下文了。柳清和祝春枝是这座城市的蝼蚁，处在食物链的最底层，他们变质、腐烂，化为浮土，滋养着繁华生生不息。柳清动用了祝春枝的宝贵存折交了医药费，看病的钱掏空了她们的积蓄。祝春枝知道她动了那笔给她上学的钱，气得半个月没和她说话。这不能怪柳清，她的存折密码是柳清的生日，简单到柳清一猜即中。她向学校请了假，白天照顾祝春枝，晚上去网吧当网管，中间她们班班长过来找过柳清一次。在烟酒气味混杂，云雾缭绕的柜台前，柳清合上练习册，面无表情地问他。“上网？”柳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露出被背叛的神色，他看着柳清，几乎痛心疾首。“你这是自甘堕落！”柳清对他的指控没什么反应，这时有别的人过来买烟，她转身拿了一包，递给来人：“15。”然后回过身，冲班长补了一句：“不上网就走，别在这挡路。”她当时以为，自己已经百忍成钢，所有人的道德标准和对正途的世俗定义都不能约束她。但她碰见了杨知远。钢厂破产，上面下来了调查组，江北海被调查立案，杨知远回来是为了举证，顺道来看柳清一眼。杨知远只用了一个眼神，几乎要把她击溃。不是怜悯，不是惋惜，而是一种骨子里涌出的悲伤，好像柳清伤害了他，而柳清的不幸同时也成为了杨知远的伤口。那家会所最后以“消防原因”被勒令整改，祝春枝收到了数额丰厚的赔偿。原本宁可打官司耗尽赔偿款也不愿意给她们一分钱的人忽然变了脸色。柳清知道杨知远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她问起杨知远事情是如何解决的，他语义不明，只说是托人帮忙。之后的暑假，柳清受杨知远邀请去北京找他，知晓了李寒山的存在，她一直以为是李寒山帮的忙，不成想倒承错了情。“杨知远在正扬律所实习前，在我爸的公司实习过一段时间。我爸很欣赏他，一直邀请他毕业后继续在公司工作。但他个人好像对正扬情有独钟，在你这件事没发生前，他一直在拒绝我爸的提议。”“老头朋友遍天下，发生你那件事后，杨知远第一时间想到去找我爸帮忙，他答应了，代价是杨知远十年的卖身契。”柳青霭听着她之前闻所未闻的事情，有些怔愣了。“他之前确实很想去正扬，对邱景行评价非常高，之后却入职了恒远。我一直以为…他进恒远，是为了求份好前程。”“他连这都不肯和你说，可能是真想得道成仙，成全他的圣父美名。”李寒山打趣道。“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柳青霭忽然抬头问李寒山，她面上显出了类似孩童的疑惑。世界对她而言变成了一本换了谜底的谜语书，她突然发现自己一无所知，所有认知都变得空白。于是她打算要向所有人发问，即使对面的人是李寒山。“你不如去问问他。”“你蹲在这里是在示威吗？”杨知远对等在他家门口的柳青霭发问道。他刚和曲雅闻分别，回来的路上一直有种预感，然后果然在家门口看到了柳青霭。她蹲在门口，用和很多年前同样的姿势等他回家。“你和曲雅闻见面了？”柳青霭问完才觉得冒昧，“我听李寒山说的。”“他倒是嘴快。”杨知远不否认，低着头问柳青霭：“你是要在这儿蹲到天亮，还是挪一下让我先开个门？”“你和她还在一起吗？”柳青霭不为所动，还在蹲着抬头问。杨知远轻叹了声，也蹲下去。“我知道了，你是来敦促我分手的。可是，柳青霭…”他叫她的新名字，“这和你无关。”“高二那年我家里发生的事也和你无关，你怎么就赌上前程来蹚这趟浑水了呢？”明白了当年的事柳青霭已经知晓，杨知远嗓子一下变得发涩，他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绷紧的塑料膜护住的温室，就像泡沫一样，被柳青霭的一句话戳破。“我知道任何事都有代价，但为什么要你来帮我付？”“既然我们都是两个独立的成年人。”柳青霭说的时候，可以把“独立的成年人”这六个字咬的很重。这是杨知远说过的话，她如今把它还给他。“严格意义上，你那时候还没成年，需要人引领和帮助。”“但我现在也没长大，你再帮帮我吧，杨知远。”柳青霭站起来，她向杨知远走进一步，杨知远后退一步。两人对峙着，直至杨知远立定，低声说：“别靠我那么近。”柳青霭真就停了下来，她偏着头观察杨知远的慌乱，听着杨知远的沉默，感受着杨知远呼吸带来的气流。“你好像是爱我的，但我也不太确定。”沉默许久，她最后这么说。“我真想扒开你的心看一看。要是爱我的，我就把它擦干净重新放回去；要是不爱我，我就把它摔个稀巴烂，让它也没办法爱别人。”“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要是不爱我，为什么会为我做这些？你要是爱我，又为什么这么轻易地不要我？说到底，你把我放开得太早，很多事情教的不够彻底。”杨知远的呼吸变得沉重，他听着柳青霭说这些，感觉灵魂都在受难。他的心变成了不停被滚上山顶又不停落下的巨石，柳青霭就是那个不知疲惫推巨石的人。她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却不知道自己一颗心像玩具一样在她手里被抛的上上下下。柳青霭不清醒，杨知远比她年长，应该负有责任，帮她厘清情感的本质，不要昏了头地把“雏鸟情结”当成爱情。连杨知远都不能确信能称为“爱”的情感，柳青霭又怎么会知道呢？于是他狠下心，说：“今天我不会再给你留宿了。该去哪，你自己看着办。”很好，他在心里称赞自己，逼着自己不去看柳青霭像幼犬受伤在无声哀鸣一样的脸。“你不能和曲雅闻在一起了，这样对不起杨叔叔。”柳青霭抵在门口，不让开，不再谈爱，又绕回到了曲雅闻，但曲雅闻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没有曲雅闻，也会有别人。”杨知远近乎残忍地告诉她真相。“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只有我不行？”柳青霭声音拔高了一点，惹得对面的住户听到了响动出来查看。杨知远转过身，向右挪了挪身子，刚好把柳青霭挡在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对不起，我们说话声音大了点，会注意的。”杨知远作为邻居一直无可挑剔，第一次看见他和别人发生纷争，对面住户似乎有点担心。“需要帮忙吗？”“没有。”杨知远温和地笑着摇头，“谢谢关心。”两人点头致意，对面的门落了锁。杨知远转过身朝向柳青霭，却看见她落了泪。本能反应让他伸手想要擦拭掉柳青霭脸上的泪痕，她却在此时偏过头去，躲开了杨知远的手。“我这么会追逐，这么会等待，你怎么能抛下我呢？”柳青霭自己擦干了眼泪，她昂着头，眸子里未干的泪很快又蓄起汪汪一片，挂在那儿，要坠不坠。“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不会再拖累你，也不需要你为我操心，到时候，你没办法再把我当成孩子。或许那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平等，你也再也没有理由拒绝我了。”“杨知远，你可以期待看看，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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