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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拉的死亡赋予了卡玛新的新生，就像是融化的蜡烛赋予火苗重新燃烧的可能，博拉一格的生命长度等于六十五亿格生命的枯荣，当祂的生命抵达终点，主神将回归冬宫，失散的灵魂与躯壳合为一体，分离的火与焰将在主神的凝视中永远燃烧。

当博拉的生命濒临尽头，主神卡玛的梦中开始出现此起彼伏的潮声，好像成千上万只卜虫正在同时鸣叫。天边的夕暮正散发出如永恒一般的金色的光辉，那是所有被召回的捕梦者灵魂聚集之处。星辰的光芒渐次凋敝，他们逐渐回到了月光的怀抱中，大海星辰的倒影成为了鱼类可以吞食的藻体。所有将死之人在大海中等候，等待着神宫之门敞开，准许他们回归永乡。

随着卡玛在的苏醒，卜虫的鸣叫逐渐回荡在每一个捕梦者的梦中，他们在巨大的迷宫之中停下脚步，静静聆听着卜虫的汐声。所有的战争在那一刻停止，溃烂的伤口既无法愈合也不再溃烂，从捕梦者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正渐渐回溯。那些受博拉赐福的捕梦者甚至在梦中看见了他们所向往的冬宫。被安瓦尔人抚育长大的勇士们也受到了召唤，他们知道自己即将前往星辰坠落的地方。

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刻，每一位捕梦者都做好了准备。他们用一天的时间与所爱的人告别，向他们在俗世中留恋的一切告别。有的捕梦者为自己的家人留下了慷慨的财富，为爱人留下了永远鲜红的玫瑰。他们走出门去，与以往相憎恨的和解，与互相疏远的道歉。他们有的人写下长长的书信，有的人只留下只言片语。有的人将所有的告别编织在了梦境里。

当命中注定的时刻到来，所有人停止了劳作，他们静静站在原地，像是准备熄灭的蜡烛。他们进入了一个共同的永恒的梦境之中，这个梦境宏大得没有边缘，一旦进入这个梦境后就仿佛驶向一片遥远的海域。

博拉在海的尽头出现，祂驾驶着自己的金色马车，手中是可以毁灭一切梦境的权杖，祂的出现宣告着梦境的结束。祂用蕴藏着时间流动的双眼注视着这一片源始于卡玛梦境的世界，祂知道自己正凝望着的就是卡玛自身的观照，而博拉拥有毁灭一切梦境的力量。

在博拉权杖的挥动下，世界尽头的海洋掀起了狂风巨浪，浪的巅峰几乎遮挡住太阳的光芒。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目睹过这场海啸，但惊涛骇浪在人们的梦中激起涟漪。他们纷纷梦见在世界的远古深处传来的隐隐轰鸣，这声音令他们想起遥远的血液记忆中的故乡的潮声。

在梦境世界的尽头，冬宫中黑色的苏降临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它们围绕着博拉不停挥动的权杖，从海水中衔起金色灵魂的碎片。苏的鸣叫在天空中徘徊。

在博拉权杖的影响下，卡玛的梦境世界开始崩塌，梦中的人们逐渐失却了与冬宫的联系。他们不再梦见倒飞的鸟儿和永结冰霜的河流，他们的梦境不再流溢出甜美的酒水。没有主神的世界将是一片荒原，人们在梦境中得以自由地制造着自己的世界，尽管一切的梦境不过是主神所遗落下的世界残片。

主神卡玛在博拉生命结束后回到了她的冬宫，其时间正好等于十万个卜虫的鸣叫。卡玛回到冬宫后，无实树上结出了所有经由梦境的酒液灌溉而出的果实，黑色的苏停止了飞翔，纷纷停落于枝头歇息。这些黑色的鸟饮用了无实树上结出的带有梦境的露珠，苏们自此从梦境中醒来。它们围绕着卡玛鸣叫，宣告着她即将到来的死亡。

就像是火焰经由熄灭才能被再度点燃，蜡烛的蜡泪会成为新的燃烧的火焰。卡玛走进了冬宫的深处，准备着她下一次的，永恒的沉睡。这次沉睡将耗去数亿只卜虫的鸣叫。卡玛走进了她的墓穴，当她饮下博拉为她准备的酒，数亿只卜虫再度开始鸣叫。

卡玛死后的世界将逐渐被霜雪所覆盖，祂的身体将成为卜虫吸食的养料，当时间之虫鸣叫至生命的尽头，新的火焰会从灰烬中诞生。卡拉将重新拥有她的形体和她的影子。一如主神在无限的时间之轮中所做的那样。

在新的主神诞生后，很快就是世界的末日。主神将选择在一个数字无法再相除的日期降下诅咒，祂用亡者的骨灰撒满天空，让它布上寡妇脸上永恒的伤痛和失却。祂让寒霜降下大地，从此便扼杀了一切陆上行走的生灵，不论有皮毛的，没有皮毛的，披着皮毛的，从飞鸟，野兽，到草上的蚊蚋，全部归顺于了死。从此卡玛的后花园只有她最喜爱的寂静和死，直至海洋送来新的风之前，一切都维持在诅咒降下的时刻，这短短一瞬长不过卡玛眼睫翕动一开一合，比她在黄昏的睡梦中所发出的叹息还要短暂。

在已知的人类历史中，没有幸存者能够复述这一段浩劫。

（正文完）

第二十二章番外：湿玫瑰（一）

在做出决定前，坦南特得到了警告：小心，你可能因此丢掉性命，毕竟那是个古怪的孩子。

他向车后座扔了一只宝特瓶，一件外套，来不及系上的领带搭在车座上，座位上还放着他的记事本，一支笔，许多杂乱纸张零散堆在副驾驶座上，那儿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办公室。

距离预约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坦南特终于从他的文件垃圾堆里找到了预约笺，它夹在笔记本写满调查结果的一页里，他的目光在那页纸上简短逗留了片刻，婉拒了电波那头的建议。

“不，谢谢，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三个月前他得到了一份委托，要求他去调查一桩一个星期前在西区发生的火灾事故。失火的煤气管道引爆了整栋大楼，五层高的公寓楼被彻底烧毁，从火场里抬出了七具焦尸，其中一具尸体被认为是富商伯克利·亨博斯的私生子，这起火灾最终被认定为是一次由自杀行为导致的意外事故，那位私生子在被烧毁前就已死于煤气中毒。

他的委托人是一位女性，出于职业道德他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但是在委托对话进行至第十分钟的时候他已经全然了解对方的来意。这是个陷入绝望的女人，她想要证明那场火灾的发生并非是个意外，她开出丰厚的条件，希望坦南特可以找到更多证据翻案，可以为死者伸张正义。

坦南特不会对钱说不。

然而坦南特的调查从一开始就陷入僵局，警方做出了一份完美的事故报告，他们向外界公布了事故现场的调查，包括起火点位置的热量分析以及引燃物的成分证明，甚至还有罹难者的尸检报告。

达维徳·奥普曼，死时被发现躺在厨房里，尸体重度碳化，法医从他的肺部组织残片里检出了高于其他死者的一氧化碳残留。

还有一些古柯碱。

坦南特走访了一切和达维徳·奥普曼有关的人，他去了他儿时的收容所，拜访了他的寄宿家庭。这个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的小伙子在十六岁后就离开自己的养父母来到纽约打工，没有读过大学，他的大半生活用在地下铁卖艺和酒吧里，他认识很多朋友，曾经，然而这些人又都纷纷在火灾发生后佯装一无所知，留给坦南特一扇扇关上的门。

没人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没人关心，极富有同情心的人才会对报纸上的自杀事件刨根问底，这并不包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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