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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还静得雅雀无声,下一刻,突然一杆大红旗扬了半天高,几乎同时发出震耳欲聋,万众一心,一个声音——
“杀人偿命!严惩凶手!王法为我执公道!不惩凶手,绝不复工!绝不复工!绝不复工——”
大风簌簌,大旗飘飘,十万人汇聚成汪洋大海,涛声滚滚,烈浪嚣天,汹涌得卷过了万兵围起的防御人墙,扑向胆寒兢兢的管营。≤頂≤点≤小≤说,
豌豆不由心神振奋,同其他肩并肩,进行无声声援的女子们一样,捏拳朝管营瞪去。
离秋典还有十日,眼看竞技场最后一期工即将完成,准时交工不成问题。谁知,这个节骨眼上,役人和监工之间再次发生了冲突。
新役法颁布之初,监工们没打算理会,仍照老规矩,用老手段办事,动辄打骂,明目张胆将好米换霉米,任意克扣工人两餐,根本没有改善住宿的条件,只是每回有上官来监察的时候,才做做表面文章。
但很快,监工们就收敛了,因为出现了兰营。兰营里的南月兰生,即便身为没有自由的女役,可她受皇上器重,一统北联造,新都几乎是她一人设计,在人称活狱的劳营,他们不敢碰她分毫。而她,想要什么就争取什么,眼皮子都不眨,新棉被,新米粮,一日两餐饱饭,热水供应足够,保持营地卫生清洁,每提一条都要附加一句全营范围。
也是奇了怪,监工们不积极照办。没几日皇上那边就下文书催办,再过几日国库少府就直接买了棉被米粮送进来,上官三天两头来察。所以,监工们就憋气蹲着,少打人了,少虐人了,明着狠化了暗着整,过了一段役营从来未有太平的日子。
然而,南月兰生,连同整个女营都让皇上并归了匠营。随着竞技场交工期限一日日逼近。她也没精力再管到役营这一摊,役营大监的跋扈就重新叫嚣了起来。不过,他也聪明,不惹南月兰生手下的两万人。但对其他的劳役就不留手了。
伙食恶化。住宿恶化。以大监为首。多数监工为爪牙,为了补足前期的油水,变本加厉捞金。而且在工地上又开始随意打骂劳役,欺负弱小。而当这些都变成家常便饭的时候,发生数起严重的伤人事件,导致役工性命垂危。
但这几起事件全被大监和总将作强压了下去,樊圻不知道,南月兰生也不知道,因此仿佛云淡风轻着就过去了。可是,近两个月中,重新沉沦入地狱的役营突然冒出一股让监工们不太安定的风。监工们的鞭子重一点,就会引发小群体的激烈抗议;若私底下整不听话的,第二日就又会有一批工人出头,在工地偷懒,而且那个监工所在辖区的全体监工都倒霉,摔个跤吃狗屎,遭个闷棍昏个半日,诸如此类。查也查不出名堂,役工全都说没看见异常,怎么打怎么罚也是统一口径。
这样的冲突多了,自然传到匠营那里,为此樊圻和南月兰生亲自来了役营好几趟。因为他们完全站在役工那边,拿着新役法说事,大监没给好脸色,一句役营的事役官们自己管,把两人打发了。最后一次,在大帐前面,大监不仅大骂出口,还让手下把樊圻架扔了出去,冲着南月兰生叫她少管闲事。他想着在那些贱工眼前立威,警告他们不要以为有谁能帮他们说话。
谁知适得其反,樊圻和南月兰生不管了,役营官与役之间冲突却越来越频繁,一回比一回严重,半个月前皇宫的工地上甚至出现大批人怠工,随便打,随便骂,老子就是不干活。
不但总将作束手无策,还惊动了驸马爷,役营里的官人人挨训,大监则被急命解决。
唯一正常开工的地方就是北联造负责的竞技场,仍热火朝天,今日和昨日的工程一定不同,眼看着一层变了两层,两层变了三层。
据闻南月兰生将两万人分成八组,展开竞赛,按照完成任务的速度和质量排名次,分发奖励。而且还不仅仅照结果奖励,设了好些奇奇怪怪的名目,比如良心,努力,进步,甚至连为了不传染病给工友,请假休息这种事都要夸一夸。每人每七日轮休一日,每个月底一定有一日全员活动,就在竞技场玩球玩跳杆爬梯子,晚上还起篝火烤肉吃,畅快大半宿。人人有份,女人小孩都可以参加。
一旦到了这日,南月兰生底下干活的两万人不在,役营就跟墓地没两样。
大监恨得牙痒,不仅是两相对比下更显得他治理无能,而且南月兰生那些奖励搞活动的开支都是国库出银子,好像还有谁不知道她是花税专业户似的。而他,从役工日常物资中倒卖所得的那点银子,跟她从国库拿到的银子数目相比,有时候让他觉得自己真他娘得不值当,那么抠也就为了几个钱,还天天吊着胆子,让几万人戳着脊梁骨暗地咒,到底图个啥?
对于南月兰生的做派,挖起国库又狠又脆,他可不信她真无私,只不过知道收买人心罢了。她可以那么敲金,因为她有恃无恐,又不当官又不想升官,终究是个女人,这种手段也不可能一直用下去,但仗着皇上在乎新都工程,干得是仅一票的短命买卖,才不顾国库少府对她咬牙切齿。他就不同了,要做官,做长久,稳稳往上升,不必收买贱民,却要收买上头,所以得稳扎稳打,积累成山。
无论如何,大监急需解决眼下怠工的问题。他脑袋里却没啥大花样,就想了一出杀鸡儆猴的老段子。
于是,几日前,他请调了管营千名兵卫壮声威,和监工们在工地发难,随便拉出二十个役工,喂足一顿老皮棍,当场有七人断了气。他正自鸣得意,有人高喊一声杀人偿命,那些呆怔的役工们就突然发了疯,蜂拥上前,连人带尸要抢下去。兵士们亮刀开砍,但面对数万怒吼的汉子,一千把刀显得十分可笑,挥不了几下,就让愤怒的莽汉们逼得节节退。
最终,他和监工们放弃役营,逃到对岸。
驸马大惊,向猎山驻兵借万人来守管营,一番了解后,为了不影响工造进度,向役工们保证不再有此类事件发生,并赔偿死者和伤者家属一定数额的金银,作为慰问。
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不料惊涛骇浪,平地才起。役工们向驸马递交了请愿书,要求朝廷严惩杀人凶手,真正施行新役法,保障役工的待遇和生命安全。
役营大监和帮凶监工们再小也是官,大荣官官相护得厉害,这样一封请愿书,就是让朝廷为了普通百姓而惩治当官的,当然得不到回应。
形势愈发严峻,役营管营的官员不再好过河,也影响了包括竞技场在内的役工,由皇宫的局部罢工,变成了整个新都工地的全员歇工。镇将带兵过去镇压,一拍不合只能打,两边都死伤惨烈,而官兵损失更大,再度被逼回对岸。
这时的帝都,皇上还不知道罢工的事,正兴致勃勃地招待各地来朝贺的客人们,大宴小宴无数宴,醉生梦死着呢。他脾气暴虐已人尽皆知,又极好面子,谁敢上报送死?安鹄,驸马与军镇大将一致商定暂时瞒着,等事情了结,再上报个小忧。
罢工进入第五日的时候,安鹄经过震惊,愤怒,强硬,镇定了下来,同庭震和镇将反复探讨,态度软化,召来樊圻,以及民造的负责人,寻找平和解决事情的法子。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平时与役工们直接交流,在役工们封岸封营的这段期间,樊圻,南月兰生和欧阳阙等人仍能自由出入工地,丝毫不受阻拦。
不过,一晚上过去,安鹄既不能同意兰生提议交出大监和起事的监工,送刑司依法受审处刑,也不能同意樊圻提议的,管营内部公正进行杀人伤人官员的惩治。
总将作气呼呼冲进来,外面震天的吼声也传到。
“王法为我执公道!不惩凶手,绝不复工!绝不复工!绝不复工——”
快要坐瘫的兰生,撑着腮帮子看总将作一张怒红的脸,还有上下掀翻的嘴皮子,等巨大的声讨过去,懒懒嘲讽,“总将作大人,您是不是吼破嗓子了?我这个靠门最近的人一个字都没听见,相信离门最远的安少相就更听不见了。喝杯茶润润吧,再吼也没对面吼得响,学学见缝插针。”
总将作看到南月兰生,火更大,疾步走到安鹄和庭震前面,指桑骂槐,“这回能闹这么大,肯定有人暗中挑唆,不然那些贱民能如此齐心协力?我看就是平时让贱民们拥戴的人最可疑,才说得出安稳喝茶的话来。”
“放你的狗臭屁!”木林骂道,“自己拉屎还要让别人帮擦屁股!”
兰生身边,最不缺会骂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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