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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袁老二含糊吩咐了几声,屋外那四十余名铁骑便应声而散。他们散开得甚有章法。众人一会儿只觉茅檐震动,窗口一暗——连屋顶都上了人,其余窗口内外,只要是进出之道,黑暗中都多了一双闪亮的眼睛。分明众铁骑已把这座小小旅舍铁桶般围住了,就是拆了这房子对他们来讲只怕也不难。
铁骑中人本来人人已经武功不错,经袁老二这一调度,更见威力,比在吴奇田子单手下强出何止一倍?——缇骑座下千余名铁骑本就是他兄弟训练的,最擅合围共击之术。否则以耿苍怀之能,虽然受伤在身,田子单吴奇率数十铁骑如何能令他突围不成,反而伤势加重?
缇骑中人虽然被那少年一再挫了锐气,但他们极信任袁氏兄弟的实力,这时也斗志未散。如今耿苍怀望着这阵势,心内暗叹,自己纵是未伤,而且是全无牵挂的话,只怕也必经一番搏命苦战才能侥幸成功。若添一二变数,只怕还不知谁死谁生呢。
突然,东南、东北两方夜空中忽然同时闪出两朵黄色旗花,两朵旗花离得很近,一见就知袁老二帮手到了。只一刻工夫,众人就像听到东北边似有一队人马疾奔而行,眼尖的便尽向黑暗处望去,想望见什么。东南边那边步行之声却更大,一脚脚沉重无比,半天却未见人。焦泗隐侧耳听去,一开始不动声色,到后来脸色越来越吃惊,望向耿苍怀道:“只两个人?”
耿苍怀点点头。
焦泗隐奇道:“这下雨的天,道途泥泞,那两个人如何能发出这么大的脚步声,像两队人马行走过来似的。”
耿苍怀轻声道:“只怕是双异门中的佟百足与尉迟熊,只是他们如何会投到袁老二门下?”
佟百足绰号蜈蚣鞭,尉迟熊人以熊名,力大无比。这两人人未到声先到,分明是用来威慑众人的。他们都是绿林大盗,一居闽南,一在湖北,素不相见,与缇骑一向也势成水火,所以耿苍怀奇怪他俩人如何也入了袁老二手下。却听东南方忽然一声惨叫,声音甚大,宛如熊嚎。袁老二脸上便现出微笑,淡淡道:“诸位以为盯上这单镖银的就只店中这几位吗?我早探知佟百足与尉迟熊两个强贼也到了。我原叫人照应着他们。骆兄剑术太强,我只好把照应的人也叫来了。我叫两名小校身揣旗花标出那两贼的位置,刚才那声惨叫该就是尉迟熊已被料理了。”
皱了下眉:“现在,阿福也该到了佟百足那边了。这厮更没用些,阿福怎么事还没办完?”
他话未落地,只听东北方又传来一声尖鸣,极为凄厉。袁老二展颜笑道:“看来佟百足也寿命已终了,骆兄,这两人都是来打你镖银主意的,我叫人料理了,你倒该怎样谢我?”
众人没想还有这一番曲折,见袁老二口中说的客气,真不知他这回招来的不知是怎样一个高手——连佟百足和尉迟熊这样的人都只片刻之间就已折在他的手上。这时只听一声呼啸,只见远远地奔来一人,这人身量极为高大,耿苍怀本算高的了,但和他一比,也就只到他肩膀。再看他一身打扮,这么大冷的天也只穿一条红绸裤,裤腿用丝带扎住,上面是一件红丝背心,背心上绣了好大一朵莲蓬。里面却什么也没穿,露出一身黑黝黝、筋暴暴的肌肉。一脸愚鲁,满面横顽,头上却梳了个“鬼见愁”,脚下穿一双虎头鞋——这么一个三十多岁,黑乎乎、高耸耸、凶巴巴的大汉却是一副小童打扮。本来该极具喜剧效果,众人看了却只觉汗毛直竖,令人恐怖。
那大汉一到袁老二跟前便双膝一屈,头一低,要跪下来。口中说:“阿福见过二公子。”
这么个能在片刻之间斩杀佟百足、尉迟熊这等绿林大盗的人竟只是袁老二手下一名家奴!他对袁寒亭似乎衷心诚服,下跪之势极重。这么泥泞的地,毫无犹豫地就要磕头。袁寒亭似乎早知他性子,先已出手一把揪住他后脖领提起。那阿福却姿势不变,只是双膝悬空,在空中磕了三个头。
袁寒亭皱眉道:“小心,别又把衣裳弄脏了,回去云姑娘要骂的。事办妥了?”
那阿福就站直身子,嘿嘿一笑,愚忠的脸上露出顽皮之意:“我把他们都杀了,照公子说的,每个人都只用了公子教的那三招。他们的证物我还带来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店外昏暗,众人先没看清,然后才看出那是两只人手,一个极细而瘦,想来是佟百足的;另一个肥厚多毛,该就是尉迟熊的了。
袁寒亭淡淡一笑:“回去叫云姑娘给你腌起来,你又多了两个‘挠挠’玩了。”
众人面上变色,那说书的小姑娘已“呀”地一声遮住了眼,忍不住快要吐出来。那个阿福站在袁寒亭身边,比袁寒亭高出两个头。偏他像个小孩,而袁寒亭则像个大人一般,景象十分怪异。那袁寒亭忽然拍手道:“该来的也都来了。骆兄,小仆阿福代你杀了两个意图劫镖的小贼,你不赏他点什么?”
这话分明是挑战之意,骆寒依旧不答。袁寒亭忽一挥手:“掌灯!”他身后本只有一根火炬,这时那四十余名铁骑都晃亮火摺子。他们马匹上装备甚齐,当下每人点燃一根松油火把,登时把门外照得通亮。
骆寒依旧坐在座上,冷傲得不做一声,只冷冷抬头看向门外。却听袁寒亭在一片火光中笑道:“是了,闹了这半夜,做的看的都该累了。阿福,杀一匹马,烤熟了给大伙儿驱驱寒。”
那阿福应了一声,转过身走到东首墙边茅棚下,一抱就抱起整半垛干柴。柴太多,他洒洒落落地抱到了大门前,还剩下好大一堆。接着往地上一抛,接过一支火炬,就生起火来。本来这么阴湿的天,干柴毕竟也有点潮,燃起来也不会很快。但那阿福一嘬厚唇,只吹出一口气来,火苗就一长。他的一张嘴真赶得上一只风箱,没两下,火势就健旺起来。火一燃,他就翻身走进院内,找着镖局的车,“啪”地一掌,就劈断一根车辕。马一惊,齐齐惊嘶,他已拣最肥最大的一匹扯断套索,扛到前院来。
一匹好马怕不有六七百斤,亏他怎么扛来!众人这才知道他真的是要杀马。只见他回到门口,把马放定,那马长嘶一声,阿福并不用刀斧,一伸手,一只铁爪竟生生从那匹马肛门掏了进去,他胳膊极长,又不避腥恶,直挖出一颗马心来。他对袁二公子的话似乎说一句听一句,务必要做到十成十。那匹马已倒在泥地里做临死前的抽搐。阿福一掌劈断店门口挂店招用的足有粗瓷碗口大小粗细的旗杆,在石上磨了磨,“脱”地一声用尖端就从马的肛门刺了进去,再从前胸穿出来,一匹活马竟这么生生被他料理了!
然后他用几根干柴支成了两个三角架,把马架在火堆上烤。
众人都看得骇然变色。袁二公子却气定神闲,悠然抚掌道:“骆兄,听说你久居边塞,马肉之味想来很熟吧?咱们这火烤马肉,荒凉小店,加上半壶劣酒,也足以遣此良夜了。勿谓我招待不周——只不知当兄之意否?只是这么一匹一匹杀下去,骆兄那十几二十车银子只怕就没牲口拉了。”
众人才知他此举深意。他是要激怒骆寒,嫌店堂狭小,要引他到门外再动手。再者也要借此激励属下志气。
三娘轻声道:“他是七巧门中高手,暗器奇绝。只要在店外黑暗之中,他一声令下熄灭火把,只怕他那一身暗器就更难逃避了——何况还有阿福那一身蛮力。”
她出言就是为了提醒那少年别上当。那少年见袁老二杀马,也是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残忍,面上就露出一抹忿意。冷声道:“马杀绝了不要紧,我还尽可多捉几个缇骑来拉车。我一贯茹毛饮血。塞外野人,吃不惯你们这些斯文人做的东西。”
袁寒亭面上阴气一盛,忽一甩衣袖,那阿福已掏出把尖刀来分切马肉,竟真的要把这血腥之物一人来上一块。
众铁骑似已习惯,但店中连金和尚这等鲁莽之人都只觉如芒在背,心里胃里都慌得恶心。
金和尚喃喃骂道:“老子一直以为老子够狠,哪想跟这么一干斯文人比起来,老子竟成了活菩萨。”
院外一名铁骑见血兴起,一伸手,已抓住院中的一只小狗和一笼鸡雏,一扬手,齐向火堆上投来。
袁寒亭像很满意,在一边笑道:“兄弟这可算是鸡犬不留了。”
众人也没想到那少年会忽然大怒,他怒叱一声:“你!”
一拍椅背,人已再度腾空而起。连袁寒亭也没想到他会为几只小鸡一条小狗发动,但也正中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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